很难想象世上还有如张顺发这等没心没肺之人，两个女人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可他依然照睡不误，仿佛始作俑者根本与己无关。
张顺发是个连睡觉都不老实的人，咬牙、打鼾、吧嗒嘴，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就是时不时还挺身放出一个响屁。两个女人都不敢动，也不能动，只能皱鼻弄眼苦苦忍耐。也许是脚上不太舒服，张顺发在睡梦中蹬了蹬，踢下鞋子，随后这整间充满香水味的小屋，立刻被一股浓烈的脚臭所团团笼罩……
“上帝啊！让我死去吧……”琳达将脑袋塞进被窝，痛苦地呻吟着，“不要让我再遭受化学武器的折磨了……”
夕阳西斜，天将日落，院子中传来踏雪的脚步声。琳达和那朝鲜女人死死盯着门板，嘴巴张成了“O”形。
崔成浩在门前止住脚步，冲掌心哈哈气，点燃一根香烟后，抬起手在门板上敲了敲：“顺姬、琳达，你们在吗？我是成浩。”
张顺发轻轻坐起身，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嘘声，就在朝鲜女人张口呼救的一刹那，冰冷的枪管死死塞进她的口中……
“琳达！顺姬！快开门！我是来通知你们的：中国军队要进攻了，你们赶紧转移！琳达！顺姬……”
“他在说啥？”张顺发瞪着琳达，低声问道。
“让我们给他开门……”
“没有别的意思么？”
“没有……”
“不许吱声，要不然，老子就先打爆这小娘们的头！”
瞧瞧门闩上的手雷，琳达乖乖闭上了嘴。
崔成浩收回手指，灶坑里仍在燃烧着炭火。他看看门前散乱摆放的女鞋，没再吭声，默默吸完纸烟，便从容地退出院外。在一个枯树下停住脚步，回头望一望黑漆漆的房子，端起步枪，冲天空扣动扳机……
“坏了，没瞒过去！”张顺发蹭蹭鼻涕，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迅速摘下窗上的手雷，欠开一道缝，仔细向外听了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房前屋后骤然响起……
“小心屋里的人质！”崔成浩对闻讯赶来的姜恩训吩咐道，“但是那个赤匪，格杀勿论！”
“是！”姜恩训敬个礼，一转身，对手下骂道，“‘一稀巴’！赤匪就会没事找事！赶紧打掉他！”
“告诉你的手下注意安全，这个人的枪法很准。”崔成浩似乎有些不放心，他又将姜恩训拉到一边，再三叮嘱，“如果实在不行，就把这房子炸掉吧……”这是一个前后充满矛盾的命令。
“长官，可那屋里有美国人！”
“我不管她是什么人，只要威胁到我方士兵的安全，就可以见机行事！”
“是！”姜恩训撇撇嘴，心想上尉恐怕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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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的职业，更爱那些赐予我职业的百姓，但是为了胜利和大局，我宁可抛弃这神圣的一切！”这是刻在崔成浩枪柄上的座右铭。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是一个将职业看成第二生命的军人。他是怀着万分悲痛来下达这道命令的，姜恩训甚至能从他眼睛里，看到晶莹的泪珠。
张顺发知道自己大限到了，所以临死前一定要拉几个垫背的。他将两个女人提起，塞进洗澡的木桶，瞧着她们那惊怵的眼神，怀着歉意低声说道：“打仗是俺们男人的事，不该拖累你们女人。一会儿，不管他们点火还是放枪，躲在这里兴许还能逃过一命。”说着一拉枪机，将子弹推上枪膛。
崔成浩躲在石墙后，暗自盘算对手有可能出击的方向。经过几次交手，彼此间留给对方的最大压力，并非是那百步穿杨的枪法，而是对开枪时机的精准把握。“他到底在哪个方向？”崔成浩不敢露头。屋内是黑的，没有了烛火倒映，也就无法判断敌人的准确方位。士兵们正趴在雪地上，向屋子慢慢匍匐逼近。
姜恩训紧紧跟在崔成浩身旁，他显得很紧张。一年前还是农民的姜恩训，经过云山一仗，他被志愿军那彪悍的打法彻底吓破了胆，现如今在南韩军方当中，如同姜恩训这样的军官虽说是少数，但他毕竟影响了国家的军人形象。
“姜少尉。”
“是的，长官！”
“你是不是害怕了？”
“有……有点……”
“我也怕死，可我必须要打赢每一场仗，不然国家就完了。”
“我明白，长官……”
“朝鲜不能再让任何人奴役，否则，那就是我们军人的耻辱！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我们没有选择。”
“长官教训得很对……”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死了，都死了，连我那还没满月的儿子……”说着说着，姜恩训的眼珠子红了，“他们是被赤匪杀的，是被‘一稀巴’万恶的赤匪杀害的！”
“那你还等什么？还怕什么？房子里就是万恶的赤匪，你不想为自己家人报仇了吗？”
“我明白了长官！”
“你还怕死么？”
“怕！但我必须要消灭赤匪！”喊罢，他将汤姆森冲锋枪举过头顶，冲着门窗一阵疯狂扫射……
曳光从眼前划过，张顺发死死贴在山墙上，冷眼瞧着一旁那青烟徐徐的弹洞。他不敢冒然开出第一枪，因为对方不但人多，而且还有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根据刚才那射向天空的步枪声，他就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对手。
门窗处在一个平面上，而且早已被各式各样的火器牢牢封锁，几个南韩士兵窜到窗台附近，正准备砸破窗纸向内投掷手榴弹。
“高丽棒子，连自己女人的命都不顾！”张顺发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就连躲在水桶里的朝鲜女人，也不停地高声喊道：“不要管我！快开枪！快呀！”
怎么办？
所有的士兵齐刷刷望向院墙，等待长官最后的决定。
一颗手雷蹦跳着弹出窗户，在院子中打个转……
“小心！”
“轰”地一声，炙热的气浪，将贴在窗前的士兵连根拔起，倒栽着摔进一旁的雪垛后……
“啊……啊……”痛苦的惨叫声接踵而来，一个断腿的士兵在地上来回扭动着，死死捂住碎肉稀烂的脸。
“咻！”一个颗子弹擦肩而过，巨大的动能将张顺发闪得踉跄不止。
顺姬不再呼喊了，似乎她意识到：只要外面还知道自己活着，那动起手来就会缩手畏尾。
“一稀巴！”机枪手搂动扳机，将窗户打得木屑横飞烟尘缭绕，扭曲的脸庞上，露出狰狞凶悍的目光。
“长官！他的血止不住啦！”卫生兵在血浆的喷冲下，几乎整不开眼睛，只能拖着哭腔大声喊道，“长官！求求你啦！”
一颗小小的手雷，将一个活人硬生生炸成两半，肠子缠在断肢上，随着剧烈地翻滚，不停地甩来摆去。“啊……啊……妈妈……”
眼泪止不住了，狠狠一咬牙，崔成浩咆啸着命令道：“姜少尉！”
“到！”
“送他……送他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