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炮手

作者:肖锚

机身在逐渐下坠,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崔成浩翻滚着,从舱门一越而出。天空散布着炽热的碎片,好似暗夜中划过的流星,将云端水汽灼得“滋滋”油响。

崔成浩也酷似一颗流星,翻滚旋转着,向漆黑的大地一坠而落。他的降落伞没有打开,此时此景,倘若冒然打开备用伞,那么翻滚的身躯将和伞绳彻底卷在一起。他的身体与大地越来越近,在目瞪口呆的部下眼前一划而过,谁能想到最后一个跳伞的人,居然会成为第一个着陆的自由落体?

“我是风……一阵徐徐拂动的风……”他在心里默念着,尽量张开四肢,利用空气的阻力,意图减缓这可怕的空中灾难,“我是一片云……可以在天空中自由飘荡的云……”手臂在下坠同伴的躯体上一搭,翻滚立刻被这来之不易的助力扭转了,不过同伴却发出一阵瘆人的惨叫……还好,两个人并没有纠缠在一起。“我是雾……可以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散……”与旋转的反方向抛出汤姆森冲锋枪,身体的转速立刻减缓,但地面的树梢,已经离他越来越近……

“长官!赶快开伞!”詹姆大声喊道。

头已被旋转弄得晕眩不止,但耳朵仍在顽强地工作着,下意识在伞绳上一拽,“嘭”地一声,他只感觉下坠的速度突然一顿,浑身血液也被这强大的引力抽到脚底……“是脚心冲地……我得救了……”迅速睁开眼睛,可眼前的一切却在可怕地摇摆……“看来骨折是避免不了了……”

“长官小心!”话音未落,崔成浩扑进树丛,在“咔嚓”的枝干断裂声中,他再次无助地翻滚着,被弹向地面……“咯吱!”伞绳在拉力的作用下,绷紧、呻吟,崔成浩强忍阵阵袭来的剧痛,缓缓吐出肺部憋闷已久的浊气……他不敢睁眼,因为脑部那山洪般袭来的晕厥,令他苦不堪言。身体在半空中悠荡着,总算逃脱了可怕的坠落,伸手向四周摸了摸,指尖轻轻划过地面那冰冷的积雪……

在距离地面不到200米处,崔成浩侥幸打开了备用伞,但这个高度对于跳伞者来说,和自杀并没有太大区别。那棵树救了他,同时也弄得他遍体鳞伤,割断伞绳,一头跌坐在地上,崔成浩嘴里“咝咝”倒吸着凉气,浑身的骨骼好似散了架子。

“长官!您没事吧?”詹姆跑到他身边,可他只能以摆手来回答。“长官……”

“吗啡……”

“是!”丢下红十字徽标的头盔,詹姆从药箱掏出简易注射器,迅速扎进他大腿。

“肋骨……断了……”擦去额前那阵阵的冷汗,崔成浩断断续续地呻吟道,“再……再……给我……来几针……”

一连扎了两针,可疼痛依然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再……再来……一针……”

“长官!这已经是极限,您不能再用啦!”

“这……这是……命令!”

“我不能服从这命令!”小心解开衣服,望着胸前那团团的乌青黑紫,詹姆忍不住喊了一声“上帝”。“呼叫增援吧长官!”

“先……先离开这里……共军的搜索部队……”

“明白!”

十几个人的小分队在树林中快速集结,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军犬的阵阵咆哮。

“‘铁拳’呼叫‘飞豹’!‘铁拳’呼叫‘飞豹’!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美军无线电通讯兵盯着人影攒动的山下,冷汗滴落在手中的话筒上。

“我是‘飞豹’!我是‘飞豹’!”

“‘铁拳’遭到重创,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你部在什么位置?”

“方位3724、1231!”

“狗屎!怎么跑进了共军的集结地?好!请你们再坚持一下!”

“明白!”撂下话筒,通讯兵摘下身后的M1葛兰德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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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人民军J师近来很不顺,其下属J团和志愿军的恩恩怨怨还未解决,又被联合国军的空降兵给骚扰了一番。

郭闻志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气,自从无缘无故挨了两个巴掌,一些从中国回来的朝鲜军官,瞧他那眼神都不对了。更有甚者,有人私下里还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他想急于证明自己,因此,眼前这为数不多的美军空降兵,就光荣地成为了他的出气筒。“都给我活捉!必须!”他又失去了理智,把这些与大部队走散的美军,当成了窝里孵蛋的母鸡。

手下有明白事理的,曾苦口婆心提醒过他要慎重。打死一个美军或许容易,但是想活捉,除非己方对伤亡数字要有过硬的心理承受力。朝鲜人不比家养的耗子,基本上是死一个少一个,再想补充个能扛枪打仗的,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可郭闻志不管这些,他认为翻身的机会到了。最可气的是,他这个团长当得实在过于憋屈,无论说什么,总会有人跳出来唱反调。“这个团到底谁说得算?为什么我一说话,你们总会有理由对付我?”他火冒三丈地质问部下,“无论什么事情都在于一个‘实施’,你不去做,光靠嘴皮子就能出结果啦?”这句话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用在郭闻志嘴里,让人听起来怎么觉得都有些古怪。

部下无话可说了,要论嘴上功夫,十个他也比不上一个郭闻志。所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本着这个原则,其部下决定应该用事实来说话,让事实在这个人的头上好好敲一个包

崔成浩的肋骨伤得不轻,药效发作后,他躺在雪地上,指挥手下赶紧布置防御工事。从地图来判断,他们距离降落点足足偏移了一百多公里。这样就无法有效依托海上的补给支援,从而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如果不出意外,一个小时后我们就能见到上帝。”詹姆瞧瞧渐渐围拢过来的北韩军队,捅捅身边的伙伴,“约克,五十美金,你赌不赌?”

北朝军队开始集结,火炮阵地上,炮兵已经揭去炮衣,开始做装弹准备。面对制高点上那十几个美国兵,郭闻志显得意气风发,很有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派头。

他撩起衣角,掐着腰,指着敌军方向对部下自豪地说道:“一切的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这个动作很经典,据说被战地记者拍照后,不但登上了朝鲜报纸的头条,而且还被大势渲染。不过什么事情都有个美中不足,那个送给他裤子的将军父亲,看到他这姿势后深受启发,从此往后,这个动作就成了专用,直到今天,在朝鲜平壤的万景台上,那个铜像还在享受着日晒雨淋。

有部下拍他马屁,说他学富五车饱读诗书,就连中.共领导人的著作都能倒背如流。不过这句话对郭闻志来说并不怎么敢冒,他一瞪眼睛,喊道:“放屁!这句话是我们伟大的将军父亲先说的!”

部下哑口无言,赶紧乖乖闭上嘴巴。

郭闻志摆好姿势,在记者的镜头前,笑容可掬地拍着部下肩膀,和颜悦色地安慰:“让万恶的美帝国主义睁开狗眼好好看一看吧!从今天开始,历史将由人民来书写!”

历史将由谁来书写,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世上还真就没几个人能对朝鲜的历史感兴趣。

对于朝鲜J团这个意外的举动,邻近的红四团团长阎国鸣,听了部下的汇报后,反倒被弄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政委姜泽恩,疑惑地问道:“哎?我没听错吧?难道……姓郭那小子今天吃药啦?”

姜泽恩喝口水,无奈地摇摇头:“老阎,你是一团之长,这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少说。”不过没多久,他又苦笑着补充一句,“算了吧,你我还是乖乖准备替他擦屁股吧。妈的,这叫什么命啊?一进朝鲜,怎么净干这种事儿?”

阎国鸣瞧瞧地图,眨眨眼睛,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随口说一句:“老姜,你这话提醒了我,呵呵!我阎国鸣绝对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绝对!”马上叫来参谋长,吩咐几句后,没过多久,人民军J团便接到一个电话,内容很简单,就是希望人民军能够发扬顽强战斗的革命作风。末了,阎国鸣还让参谋长加上一句话:如果人民军要是觉得自己吃不下这十几个美军,那就改由红四团上。

郭闻志的鼻子气歪了,高大的光辉形象很受影响。志愿军瞧不起他,这不是什么秘密,郭闻志心里比谁都有数,但如此不给他留情面,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当即,郭某人就摔了杯子,掀了桌子,在电话里,把大大小小的部下,挨个撸了三遍。也就是说,还没等和美军交手,人民军J团的指挥部里,到是先打得不亦乐乎。

阎国鸣在心里想象着郭某人那“高大、光辉”的形象,一边喝水一边忍不住呵呵直乐。姜泽恩冲他挑起大拇指,赞道:“老阎,服了你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算那姓郭的真有心让你帮忙,呵呵!他也得核计核计。”

阎国鸣立刻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老姜,你这话啥意思?咋地?咱是那居心叵测的人么?呵呵!咱这叫冷脸贴人家凉屁股,既然人家不领情,那可就怪不着我了。”

姜泽恩没再说什么,反正一切均已摆在了明面上。既然大家都是老狐狸,那说不说,效果都是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