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坏蛋之间的恩怨情仇。
请读者以批判的眼光去看待文章中的角色,心理承受能力差者慎入。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报仇雪恨
恶徒
作者:尼罗
破城
一九三六年秋,某夜。
清余县是个位于察哈尔边界处的小城——小,但是四通八达,别有一番繁华。
只是它的繁华,也就到今夜为止了。
一身戎装的葛啸东站在城楼之上,左手按住腰间配枪,右手握了马鞭轻轻磕打着前方的砖石城垛。火把的熊熊光芒从下向上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并不是如何英俊的相貌,可是从骨子里透出端庄傲然。
一般人常常记不住他的五官详情,形容他时都抬手比划出一个相当的高度:“大个子,标枪似的,很神气!”
他出身于军人世家,先祖跟着左宗棠进过新疆的;父亲那代差了一点,只在北洋政府里做过几任文官;传到他这一辈,又威风起来了。
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从军,二十五岁那年当上了师长,今年他二十八岁,手下有了两万兵。
他不神气谁神气?
不过可惜得很,目前,此刻,当夜,他和他的警卫团被顾云章围在了这座小县城中,与一百里开外的部队失去了联络。从眼下的危急形势来看,他恐怕要暂时收起那份神气,筹划一下逃窜事宜了。
白喜臣副官连滚带爬的跑上城楼,见葛啸东果然是站在那里观景,就气喘吁吁的急道:“师座!您怎么还在这里?顾云章他们拉来榴弹炮了,城楼上危险啊!”
葛啸东没回头,只冷笑了一声:“榴弹炮?他很厉害嘛!有家底儿了!”
白副官平时是不敢在他面前妄动的,不过此时实在是急得很了,就伸手作势要去拉他:“师座,城东门敌人少,估计能突围,咱们还是赶紧从那儿走吧!”
葛啸东背过手去握住马鞭,随即身姿笔挺的上前一步,探头向城下望去。
城下顾团的士兵们抬了一段滚圆巨木,正企图最原始的方法撞开城门。城上的警卫团不敢露头,只得伸出枪口向下胡乱射击。长梯搭在城墙上,顾团人马迎着子弹往上爬——果然是顾云章调教出来的亡命之徒!
城下是血河火海,城上是枪林弹雨,清余要完了。
葛啸东背对着白副官伸出了手:“望远镜。”
白副官慌忙摘下胸前望远镜递给了他,同时就觉着自己浑身热血都在往头上涌,四肢百骸充满了浮躁的力气,恨不能上前把葛啸东强行扛走!
葛啸东接过望远镜放到眼前,同时抬脚利落的踢倒了左右火把。
远方暗处的确是架起了榴弹炮,有士兵正在调整炮口方向。
葛啸东要看的不是这个,他是在寻找顾云章。
顾云章的求生欲一贯极强,同时又随时预备着横死。杀戮场是他最好的坟墓,他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打仗之时永远冲在前线。
反正迟早是要死的,不如豁出命去,死也是死得其所。
况且阎王不收恶人,他轻易死不了!
城下忽然爆开了一枚燃烧弹,明亮光芒骤然升起。在这一刹那间,葛啸东从镜筒中看到了那个万分熟悉的身影。
顾云章!
隔着一片最血腥的修罗场,他看到顾云章立于摇曳火海和苍茫夜空之间,高挑单薄、面目模糊。
扔下望远镜,葛啸东利落而从容的转过身去,一边走石阶下城楼,一边大声吼着吩咐道:“下令全体东撤,突围回营!”
在葛啸东上马离去的一分钟后,炮弹准确而密集的击中城楼,把清余县那屹立了上百年的城墙立刻轰成了齑粉。
清余至此城破。
凌晨时分,顾云章进了城。
身为一团之长,又是大获全胜的一方,进城之时应该是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才对,可他没有。
他看起来烟熏火燎蓬头垢面,右手提着一把半长不短的骑枪,在护兵的簇拥下,无声无息的就从城门走进来了。
朝阳光芒斜斜射过来,照耀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睫毛太长了,乌黑浓密的扑撒开来,仿佛可以过滤他的目光。
他不说话,周围护兵也不说话,一大队人就这么灰沓沓的走在清余县内的大街上,像是从幽冥地府中过来的。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飞快传过来,海长山营长带着几名骑兵从岔路口狂奔而出,猛然勒在了顾云章面前。
抬腿跳下马,海营长笑呵呵的走过来,因为这些天还没有适应自己身份的变化,所以不由自主的就带出了拉柳子时的声口:“大哥……不是,团座,我刚满城跑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确是一个兵也没有啦。”
顾云章轻声开口问道:“葛啸东跑了?”
海营长忖度着答道:“那我猜,肯定是跑了!”
顾云章转头望向天边那一轮红日,神情痛苦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满脸烟尘灰土,不过本质上生的白皙清秀,神情痛苦也是西子捧心。
然后他提着那把骑枪,默默的继续向前走去了。
顾云章一路走到了县府里。
坐在县府大堂上,他先从勤务兵那里要来毛巾擦了把脸,然后又让对方给自己端来了一碗井水。
把枪横撂在大腿上,他从衣袋里翻出一个冷硬烧饼来。
摇头晃脑的咬下一小口,他用水将饼送进了肚子里——打了一宿的仗,又是最后一拨进城的,他真是饿极了。
烧饼吃到一半,堂下带来了五花大绑的县长。县长是个长袍马褂的胖子,小山似的跪在地上,浑身的肥肉都在战栗。
顾云章把饼放在案上,而后抬起头来,和声细语的问道:“你老贵姓啊?”
他说话声音偏小,所以县长须得竖起耳朵方能听清:“顾团座,免贵姓吴……”
顾云章不等他说完,又接着问道:“听说吴县长和葛啸东关系不错,是吗?”
吴县长知道他和葛啸东是一对生死仇家,吓的登时就身子一歪坐在了地上:“那可谈不上……鄙人身为一县之长,也就是在葛师长路过本地之时,略尽一点地主之谊罢了。”
顾云章垂下眼帘,阴恻恻的一笑:“地主之谊?很好,现在这个地方归我顾某人管了,军队需要给养,你把完粮纳税这个事儿给我办了吧。”
吴县长颤巍巍的低下头,迟疑半天后才鼓起勇气答道:“顾团座,不瞒您说,上次葛师长已经从县里征走了上千斤的粮食,布匹另算;把清余都给掏空了。现在您再让我去找给养,那真是……强人所难啊!”
顾云章沉默了。
片刻后他站起来绕过大案,很和气的点了头:“看来吴县长是只认他葛啸东,不认我顾云章啊。好,既然吴县长不愿再尽这个地主之谊,那咱们就到广场上开民众大会去!”
他端起碗又喝了一口冷水,随即拎着枪率先走出大堂。
新县长
清余县内的所谓“广场”者,指的乃是城东一品楼后身的一块辽阔空地,年节时这里作为集市,吃喝杂耍样样有,那是非常热闹的。
今天非年非节,也挺热闹——东边是士兵排成方队席地而坐,西边杂乱无章的蹲着一片百姓,做小买卖的货郎们缩在角落里,而一群叫花子则见缝插针的各找安逸地方盘踞了,态度悠然的等着看好戏。另有一群衣冠楚楚的人物端坐在前方的长板凳上,那乃是县城内有头有脸的大士绅。
这么多人,一起都静默着面向了北边的大土台。
土台上摆着两把椅子,顾云章坐了一把,另一把空着,没人敢去歇这个脚——也未必都是不敢,但只要不是折了腿,那就犯不上和去顾云章并排坐着。
顾云章这人太阴了,海营长那样的汉子见了他都打怵,总觉着他会忽然翻脸,一刀捅进自己心窝里去。
于是顾云章就显得很孤独,只能百无聊赖的垂下枪管,在地面上书写自己的名字。
他没念过书,只会写“顾云章”这三个字。
就这么三个字,还是当年葛啸东教给他的。
海营长在台下用一把小笤帚打扫了周身灰尘,又端正了军帽领章,此刻就气派俨然的跳上台来,昂首挺胸高声发言道:“诸位父老,民众大会现在开始,都别他妈吵吵了,听我说!”
台下本来也没人吵吵,他一出声,立刻更成了死寂。
海营长很满意这个效果,自由发挥着继续讲了下去:“那什么,我们独立团进城之后,你们也瞧见了,没杀没抢没睡你们家姑娘,算好样儿的吧?那我们这么仁义,你们不应该让我们在这儿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吧?”
说到这里他理直气壮了,愈发伸出一只手来向着台下指指点点:“你们这个吴县长太不是人,葛啸东来他能送上千斤的粮食,到我们这儿就什么都没有了,操他妈的有这么不要脸的么?所以呢,今天大会第一项任务,就是先把这狗官宰了!”
他这话音刚落下,那边士兵就把吴县长绳捆索绑的押了上来。海营长大踏步走到顾云章身边,弯下腰问道:“团座,这胖子是在台子上就地正法,还是拉到小河沿儿上再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