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

作者:尼罗

  双方顶好是从此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自己把他那样大的一个胖儿子拐跑了,他怎么可能坐在家里不闻不问?

  

  沈天理哑着嗓子开了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顾云章弯下腰,把双手合在了沈天理的颈部。

  沈天理不能动,一动就是肌肤撕裂般的疼痛。恶狠狠的瞪着顾云章,他挣扎着说道:“你这个疯子!我家里对你那么好,你现在竟然恩将仇报的祸害我!”

  顾云章神情平静的合紧双手。

  沈天理的脸渐渐涨红了,他绝望而艰难的挤出声音:“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看你怎么有脸去见我爸爸……”

  

  顾云章在沈天理断气之前,松开了双手。

  “还是不能杀……”他茫然的对自己说:“杀了他,不好对沈傲城交差……沈傲城给他儿子做衣裳时还想着我……”

  因为顾云章存了这个心思,所以沈天理逃过一劫。

  

  待沈天理缓过这口气后,顾云章蹲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睛诚恳说道:“你要听话,否则我就弄死你!”

  沈天理毕生没有受过这样的折磨苦楚,他那心里恨的黑血都翻了,也无言反驳,干脆就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到了顾云章的脸上。

  顾云章抬袖子擦了脸,而后抬手抓住了沈天理的头发:“我这就写信去把沈傲城叫过来,到时你们父子见了面,管好你的嘴。”

  沈天理气喘吁吁的,又拼命啐了他一口。

  顾云章很认真的告诉他:“如果你敢乱说,那我就先宰了沈傲城,然后把你送进矿里去等死。”

57 沈家父子

  沈傲城在这一年的四月末接到了顾云章来信,信上说沈天理摔断了腿,恐怕一时半会儿的不能回家了。

  沈天理不在家时,沈宅之内十分祥和宁静,沈傲城每天守着小杰,生活堪称怡然悠闲;但他既然身为父亲,对待孩子就不能过于厚此薄彼;虽然断了腿的那个总像一条充满敌意的驴,并且已经有了要打骂老子的趋势。

  沈傲城拿着信嗟叹了一番,想着驴受了重伤,也有些心疼。

  “小杰啊……”他对自己那瞎儿子说道:“你哥哥真是不让人省心,这在你顾叔叔那里住了没几天,又把腿给摔坏了。”

  小杰站在他身边,穿着一身笔挺的格子小西装,手里拎着根盲杖:“那怎办呢?”

  沈傲城弯腰摸摸他的脑袋:“怎办?他要是好好的,爸爸自然不管他;他现在受了伤,爸爸就得把他接回来了啊;哪能让外人伺候他呢?他事多脾气大,时间久了,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不烦么?”

  小杰摸索着拉住他的衣袖:“那咱一起走,我可不要一个人留下来看家。”

  

  沈傲城并不想带着小杰出门——世道不好,路上不太平,带着个瞎孩子太累赘;不过家里一个管事儿的人都没有,真要是把小杰留给听差老妈子,仿佛也的确是不大合适。

  

  沈傲城给顾云章发去了电报,询问他如今的住址,要前来领走儿子。

  顾云章在三天之后给了回应,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表示要去火车站迎接他。沈傲城一直觉着这顾云章有点畜生气,没想到这回还懂礼了,就也不在客气,当即回电说明了自己所乘列车的车次。

  如此又过了两天,沈傲城领着小杰上了火车,直奔本溪湖市。

  

  沈傲城猜到以顾云章的来历和本事,如果想要从日本人手中讨名利,并不是为难的事情;所以在车站中与他见面后,也并未对他的排场感到惊讶。

  顾云章是从来不理睬小杰的,对沈傲城也亲切的有限。站在汽车门前,他欲言又止的看了对方两眼,又下意识的搓了搓手,末了也还是没话说,自己拉开车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你上车吧。”

  沈傲城见他虽然穿戴体面,瞧着像个公子哥儿似的,然而一开口还是带着点野蛮意味,藏头露尾的显出了本来面目。

  

  顾云章陪着沈家父子挤在了后排座位上。小杰怯生生的依靠在他父亲怀里,路上一声不吭;而沈傲城很泰然的居于中间,先是同顾云章聊了两句闲话,随即就问道:“我家那老大是不是又淘气了?”

  顾云章紧挨他坐着,听闻此言就眼望前方答道:“是。”

  沈傲城一手搂着小杰,继续问道:“他伤的重不重?说是折了骨头?”

  顾云章镇定答道:“是的……摔了一跤,断了小腿。”

  沈傲城这回真真切切的听到噩耗,不禁心痛的“哎哟”了一声,蹙着眉头叹道:“这孩子,这孩子!我早就说他走起路来连跑带跳的,没个样子,可他从来不听我的话!”随即又转向顾云章:“是怎么摔的跤?医生怎么说?以后会不会落下残疾啊?”

  顾云章见他这样关切,心中就感到十分的不以为然,觉着沈天理不配受到如此疼爱。

  “没事……”他漠不关心的答道:“不用担心。”

  

  沈傲城在顾宅二楼,看到了自己的长子。

  沈天理神情木然的委顿在轮椅中,身上套着一件薄绵便服,面色极其苍白。看到沈傲城后,他动作僵硬的仰起头来,轻声唤道:“爸爸。”

  沈傲城以为他这回是遭了罪,精神上随之受到创伤,所以有些萎靡不振。快步走到轮椅前,他弯下腰抚摸了儿子的肩膀手臂:“老大,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不小心……从哪儿摔下来的,怎么连骨头都断了?”

  沈天理斜眼望向顾云章,见他正死盯着自己,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我、我是自己从二楼露台上掉下来的。”

  沈傲城活了四十多岁,先前又走南闯北,何等精明;此刻他见儿子神情有异,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绝非是个单纯摔伤了的模样,心中就大起狐疑;但是表面不动声色,只直起腰来,回身向顾云章摇头叹气道:“老弟啊,我这个儿子真是让你费心照顾了。这样,我也不久留了,下午好像是有往北平去的火车,我这就带着他走吧!”

  顾云章知道他是略有察觉,不过方才同行了一路,听他和蔼的絮絮叨叨,那感觉十分温暖舒适,倒让他一时不舍得放沈傲城离去了。

  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只能保证不让自己和沈傲城当面撕破脸皮;等到沈傲城离了他的掌握,再从沈天理那里得知了事情真相,那大概以后两人就真会变成陌路了。

  反正是注定要一刀两断,那不如把期限再向后拖延几日。顾云章一直对沈傲城抱有好感——他难得能对旁人存有善意的。

  “急什么?”他阴恻恻的正色答道:“天理的腿上还打着石膏,现在也不便上火车。留下来住几天吧。这房子很大,够你住的!”

  沈傲城勉强笑道:“你老弟不要和我多礼,我们来日方长,过一阵子再来叨扰也是一样的。我从来不和你生份,你还怕我是在胡乱客气吗?”

  顾云章忽然就有点气急败坏了:“不许走!你不给我面子么?”然后不等沈傲城出言,他气势汹汹的向旁边听差一挥手:“把他给我推走!然后下楼去收拾客房!”

  

  沈傲城这回真是觉着不对劲了。

  老弟、儿子一样的顾云章毫无预兆的变成了凶神恶煞,这委实让他感到有些失望和气恼,同时又心惊肉跳。他怀疑儿子那腿折的必是别有缘故,定与顾云章有关;只是这个时候,谁有胆子去直眉瞪眼的向顾云章提出质问呢?

  沈傲城在生意场上磨练了这些年,早将性情磨的圆活无比;此刻见势不妙,他也绝不急赤白脸,依旧像春风一般的温和。带着小杰坐在客厅中的长沙发上,他态度轻松的开着玩笑:“老弟,你这么舍不得我?那我不走就是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事务在身,在哪里住不是住呢?留下来吃你一口,你不要嫌我这一家子就好。”

  顾云章远远的靠墙站了,隔着相当的距离审视沈傲城。

  沈傲城见他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心里就直打鼓,暗想难道这人重操旧业,又要干绑票的买卖了?那也没有把一家老小全绑了的,谁出去酬赎金啊?

  

  顾云章很心乱。

  他对沈傲城偏于冷淡,可是希望沈傲城对自己永远热情。他心中那少得可怜的善意被他拿出来反复的掂量,终究是觉着有些送不出手。

  沈傲城把他当成个晚辈来照顾着,他也很愿意放低身段,享受一点父爱般的关怀。但他那性子太“独”了,万万再容不下沈天理和沈天杰。

  所以他目前一方面不愿得罪沈家父亲,一方面又很想毙掉沈家儿子。

  这两件事不能并存于世间,于是顾云章就烦恼了,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傲城觉着自己像个落入罗网中的小虫,东张西望的找不到出路。顾云章像条阴冷粘腻的毒蛇,在无形中游入他的世界,缓缓缠住他们父子三个,而且现在已经开始明显的用力勒紧了。

  恐慌并没有让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惶然失态。他一手领着小杰,像春水融化坚冰一样对顾云章谈笑风生,说出的字字句句都是轻快而温和的,企图让对方在不知不觉中放松神经。

  然而顾云章面无表情,莫测高深。

  

  顾云章在晚上带这父子两个出去吃饭。在雅间里,沈傲城搂着小杰和顾云章相对而坐,气氛倒也还算平和。

  及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顾云章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怕什么?我还能害你吗?”

  沈傲城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顾云章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我是让你心里有数。”

  沈傲城愈发摸不清头脑:“啊?”

  顾云章放下筷子,目光锐利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58 账房先生

  沈傲城已经在顾宅住了七天。

  这期间他没有再看到沈天理——顾云章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了。

  他打算去医院探望儿子,可是顾云章不允许他出门,禁锢似的将他关在了家里。沈傲城到了这个时候,还是犹豫着没有翻脸,但也不能再装傻充愣的敷衍下去了。

  他找到顾云章,开诚布公的问道:“老弟,你这是干什么?我是来看天理的,你把我关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