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第十七天,这些人遇到了一处土人部落,绝处逢生了!
土人们住的是石寨,房子虽然很简陋,但是毕竟可以遮风避雨,阻挡蚊虫;而且按照当地的风俗,里面必然还有一口火塘——当然不是要烤火取暖,而是要用火烘干衣服。部队中很多人的皮肤都在生疮溃烂,因为周遭实在是太肮脏太潮湿了。
然而土人并不欢迎这些不速之客,他们用弓箭迎接了这支溃军。
这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顾云章在极度的焦虑和虚弱中怒火升腾,下令进攻。
土人的原始武器自然不是冲锋枪与卡宾枪的对手,仿佛就是在一瞬间,这个部落所作的所有抵御就全部宣告失败。气急败坏的士兵们冲进寨中,开始了大屠杀。
屠杀是简单的,不间断的扣动扳机转动枪口即可。饱受煎熬的士兵们此时变得比蚂蝗还要恶毒,竟是将一座寨子杀了个精光。
然后他们占据了房屋和火塘,将衣服洗好烤干,又将寨子里的粮食牲畜尽数找出来,结结实实的饱餐了几顿。
寨子的位置依旧是属于丛林的,所以这些人在进行了短暂的休整过后,继续出发了。
幸运星
顾军迷路了。
顾云章如今依旧是打摆子,疟疾虽没要了他的命,可也定时的狠狠折磨了他。海长山算是个全须全羽的,倒还吃得下睡得着,先前天天嚷着热,可自从趟过沼泽之后也不抱怨了,终日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且手中提着一柄廓尔喀军刀,见到虫蛇一类丑陋活物便神经质的劈过去。
迷路也得走。
段参谋拿着一个指南针,从早到晚的校对方向,不断的调整路线,然而无论怎样走都是“鬼打墙”,硬是不见新景色。
下面士兵们有些绝望了,幸而海长山时常在队伍中四处巡视,告诉众人道:“这么大林子第一次来,不迷路那才叫怪。迷了路怕什么?下面长着两只脚,上面顶着一张嘴,只要有吃有喝别饿死,那就慢慢走呗!”
接着他又说:“老子比你们钱多比你们官大,就是死,那也是老子最吃亏!老子现在都不怕,你们一个个小花子哭什么丧?”
他生的高壮,说起话来中气也足,不知怎的就那么理直气壮,让人不得不服;相形之下,那病病怏怏的顾云章就不很像个长官了——也说不出他到底像个什么,不过是真有主意真能打,指路明灯一样,有着实际上的作用。
现在顾云章和海长山两个人,是很要好了。
原来他们一直是个上下级的关系,中间还隔着很多层猜忌,如今到了这异国的茫茫雨林,虽然依旧是个上下级,虽然那猜忌依旧埋藏在心底,但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二人不由得要亲近起来。
毕竟当年是从察哈尔一起打拼出来的,熬到如今,既然都没有死,那就无论如何都该成为至交了。
顾云章在发了一阵寒热后,昏昏沉沉的躺在一件摊开的雨衣上打瞌睡。海长山端着一搪瓷缸子蛇肉汤过来了,把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将缸沿送到了他的嘴边。顾云章喝了一口汤,含在口中直犯恶心,然而为了活命,还是一横心硬咽了下去。
双手接过那只搪瓷缸子,他咕咚咕咚连喝带吃的将蛇肉汤尽数倒进嘴里,然后就紧紧闭嘴垂下头,生怕自己会呕出来。海长山看了他这样子,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他妈的,要是有点药就好了!”
顾云章屏住呼吸,过了片刻感觉那肉汤的确是安稳的存在胃里了,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嘁嘁喳喳的小声咕哝道:“晚上再给老蔡那边发一次电,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这里,还是得想法子去台湾。”
海长山笑了一声:“其实我想回奉天,那时候我在奉天过的可舒服了,有吃有穿有钱有女人,也不怎么打仗,每天安安稳稳的,就是玩儿。现在一想啊,那可真是天堂一样的好日子。”
顾云章没说话,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胸前。
夏装胸前的口袋里装着一枚大圆扣子,厚实光滑,是他在沈傲城的西装上揪下来的,这两年来一直装在身上,从没有一刻放下。
现在他回想起来,总觉得本溪湖是个很遥远渺茫的地方了,然而沈傲城却依然清晰亲切,甚至有时仿佛就在身后的不远处,微笑着、叹息着、不赞成而又无可奈何的望着自己。
这个时候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沈傲城就不见了。
顾云章端着搪瓷缸子站起来,想要去找点热水喝,然而刚一转身,就有个卫士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大声说道:“军座,不得了啦,邵副官卵子掉了!”
顾云章没听明白这话,但还是跟着卫士向前走去。及至到了近前,他看见邵副官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哀嚎,下身那里情景赫然,的确是卵子掉了。
邵副官大名叫做邵光毅,生的器宇轩昂,是条很像样的汉子。他是北方人,受不得雨林酷热,前些日子就光着屁股睡觉,结果让蚊子把卵袋给叮了。
他并未因此染上疟疾,只是痒得很,不由自主的就要伸手去挠一挠,挠完忘了,继续行军。然而当天下午,他就发现自己下面那里流了黄水,仿佛是要溃烂的样子。
因为不很疼痛,所以他仗着自己身体好,并没有很在意,只将内裤脱了,以求通风。林中众人活的都像动物一样,入夜即睡,天明即起,谁也没工夫多观察自己,结果到了今天,邵副官觉着那里不大好过,就在休息时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脱下裤子准备晒一晒下身,也算是消毒干燥一下。
晒了片刻功夫,他热的受不得了,一翻身爬起来刚要去穿裤,忽然就觉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下身传上来,低头一看,他吓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登时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卵袋烂穿了,两个蛋吊了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恐惧就远远压过了疼痛。邵副官几近疯狂的呼喊着,赤 裸的身体都僵硬了。周围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办法,还是顾云章走上去蹲在了他面前,劈面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安静!”
邵副官大张着嘴巴望向顾云章,眼神都迷乱了,脸部肌肉也趋于扭曲,喉咙中发出呜呜的怪声。
顾云章又扫了他那下身一眼,随即说道:“邵光毅,你这人算是废了。现在你是要死要活?要死,我给你一枪;要活,我让人抬着你走。”
邵光毅听完这句话,嚎啕大哭,两只手就不住的去抓那地上青草,那声音凄惨之极,听的人毛骨悚然。
顾云章蹲在一旁,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末了邵光毅哭毕了,嘶哑着喉咙告诉顾云章:“军座,我想活。”
有人找来小剪子,用酒精擦过后就下了手,剪断了那两个蛋与邵光毅的最后联系。
邵光毅现在穿不得裤子了,屁股下身用白纱布松松包缠起来,又找来一条薄毯子为他盖上了双腿。
如今这个时候,并没有人笑话他,只是各自长了见识,再不肯光着屁股睡觉。
队伍继续往前行进,依旧是联系不到蔡师,不过这日下午,倒是遇到了一群摆夷土匪。
真的只是“相遇”而已,这批土匪不过四五十人,各自背着砍刀和火药枪,吆吆喝喝的赶着一队马匹,马背驮架上高高的捆着货物。顾军一开始以为这是马帮,后来仔细一瞧,发现这群人中间还赶着一溜绳捆索牵的俘虏——那这就不应该是马帮了。
其实无论是马帮,还是土匪,对于顾军来讲区别都不大。顾云章没多想,直接下令开火,顿时就将土匪们扫到一片。其余众人眼看情形不妙,便立刻四散着跳跃逃走,同伴货物一样都不要了。
胜利对于全副美式武装的顾军来讲,根本就是必然的事情,所以此刻大家并未感到多么欢乐,只是一拥而上去清点那战利品。
顾云章把这事交给海长山去办,自己站在一旁当个若无其事的监督。这时地上瘫倒的那批俘虏也一个接一个的自己解开绳索起来了,这些人呆站片刻,见眼前士兵们各自忙碌,全然不来理会自己,就派出一位代表过来致谢,并且表示货物随便拿,自己愿意献给军队。
这当然都是屁话,所以顾云章都没有拿正眼看他们。
代表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黑的油光水滑,相貌是大眼睛双眼皮,鼻梁挺拔笔直,形容并不类似本地土人,是个黑里俏的小子。这小子见顾云章淡淡的不甚搭理自己,就讪讪的站了一会儿,后来又说:“这里的路不好走呢。”
顾云章方才光想着货了,到现在才神魂归位,发现了异常——这黑小子说的可是一口正宗国语!
无线电广播似的,绝不带一点云南口音!
转向黑小子,他审视着问道:“你是中国人?”
黑小子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我父亲是中国人,母亲不是。”
顾云章觉得这小子的确是哪国人都不像,倒有点杂种的意思;刚要继续发问,不想那小子却先热切的开了口:“长官,您这队伍是中国军队吧?!”
顾云章和这黑小子谈了半天,结果黑小子留下来不走了。
原来这黑小子出身于一户破落商家,从小随着父亲在缅甸香港云南到处跑,不但会讲本地的掸语和中国话,甚至还能说几句英文。后来他那父母在跑长途货运的时候被日本飞机炸死了,他就自力更生的跟着商队混了起来,一般是充作通译兼跟班。
黑小子从小就想当军官,除了这个再没别的理想。要说当兵,自然中国兵要比缅甸兵威风一些,所以他现在遇到了顾云章后就灵感突现,预备留下来从军。
海长山听说了军中来了这么个失心疯的奇人,就走过来看了看:“哎,小子,我们可是陷在这林子里走不出去了,你还敢跟着我们?”
黑小子答道:“我认识路,我给你们带路,你们要往哪里走?”
此言一出,海长山和顾云章立刻相视一眼,随即一起笑了。
黑小子又问:“长官,我要是好好干,要过多久才能当上军官?”
顾云章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和声细语的答道:“很快的,很快。”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黑小子痛快答道:“貌楚。”
这时段参谋也走过来了,顾云章扭头向他笑道:“这缅甸人好像是都姓貌啊!”
段参谋有知识,这时就告诉他道:“不是姓貌,这个貌就是‘小兄弟’的意思,他名字是叫楚。”
这时黑小子又补充道:“我的中国名字是杜楚夫,英文名字是艾希礼,小时候妈妈叫我比比,长官您看我有这么多名字,您选一个喜欢的叫我吧!”
黑小子口才很好,顾云章和他聊了这么一会儿,就感到被他吵的头疼。上下打量了貌楚、杜楚夫、艾希礼、比比一眼,他决定什么都不说,先去看看那些货物中有没有金鸡纳霜一类的药品。
黑小子大概是颗幸运星,因为顾云章不但在货物中的确找到了金鸡纳霜,而且还在当晚很意外的收到了蔡师回电,为他指出了一个明确的前进目标。
顾军算是有活路了!
出路
在这年的六月份,顾军终于走出了野人山。
当生存问题得到了解决之后,顾云章的心计就随之重新滋生起来。他没有直接前去和蔡师会和,而是把队伍驻扎在了距离小孟捧不远的一处坝子上。
所谓坝子者,指的就是山区中的小片平原。因为这些地方平坦开阔,所以可以开垦出来种植庄稼,故而也就自然形成了片片村落。千百年来这里的原住民一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与世隔绝中一代代的繁衍生息;但当顾军到来之后,这宁静而悠长的发展史就此被截断,这片名叫丁达的坝子就此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在新时代的开端,顾军如狼似虎的冲入村落,抢占了所有粮食、牲畜、水源以及房屋。段参谋是正规军出身,看不下去士兵这样胡作非为,想要出言阻拦,然而在一顿饱餐之后,军中的二号人物海长山领头追逐起了姑娘媳妇。
丁达陷入了一片鬼哭狼嚎之中,直到夜里才渐渐安静下来。村民们被圈在村庄角落里,不许自由走动,而除了值夜的哨兵之外,顾军其余众人皆进入房中,四仰八叉的瘫在床上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终于睡了一个没风没雨没毒蛇没野兽的好觉,士兵们直到翌日上午才起了床——这回好了,不必忙着行军了,炊事班慢条斯理的生火造饭,小兵们整理着自己的衣物,该洗的洗该涮的涮,又互相帮忙剃了头发——头发里全是虱子,捉也捉不过来,不如剃成和尚模样!
顾云章在本溪湖这些年,受了沈傲城的熏陶,早养成了讲究卫生的好习惯。前些阵子讲究不起来了,搞得他很不舒服,如今一旦安顿,当然也要将自己从里到外的清洁一番。杜楚夫过来帮忙,先把给他剃了个光头,然后又用大桶拎来净水给他洗澡。顾云章站在院子里脱光了,嘴里叼着牙刷,手里拿着毛巾,水淋淋的好顿擦洗。这时海长山拎着个大榴莲走过来了,眼看顾云章精赤条条的正在大洗,就问了一句:“哟,洗澡哪?”
顾云章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是个秃脑袋,上面光着膀子,下面穿着大裤衩,光脚趿拉着一双草鞋,就答应道:“嗯,洗澡呢。”
海长山走近两步,把榴莲递到他面前:“你看这个水果,长成这样,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顾云章随即向后一躲:“怎么这么臭?是这东西臭还是你臭?”
海长山失望的收回手:“不是我臭,我也洗了,昨晚儿就洗干净了。这臭吗?我闻着还行啊,里面那肉可挺甜的,你吃点啊?”
顾云章看他端着个臭榴莲,站的十分稳当,就将湿毛巾抡起来向他抽去:“不吃,快拿走。”
海长山挨了一下子,立刻就捧着榴莲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