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提沙不以为然的一皱眉毛:“胆小鬼,不敢来就不要来,生意而已,怕我杀了他吃肉吗?”
段提沙又等待了良久,穆先生的队伍终于很逶迤的出现在了山路尽头。
段提沙将嘴里新叼上的烟卷“噗”的吐出老远,然后清了清喉咙,又抬手挠了挠晒到发痒的头皮。
预期中的重机枪和火箭筒并没有露面,大概是在半路上已经隐藏起来了。第一辆吉普车的车门全开,有便装青年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从后排车厢中搀扶出了西装打扮的穆先生;而还未等穆先生脚踏实地,段提沙便满面笑容的双掌合什深深一躬,随即一边问候一边大踏步走上前去:“穆公,一路辛苦啊!”
穆先生一手扶着卫士,一手拿着手帕——想要擦汗,然而身体一晃,只好顺势扶住了另一名卫士。强定心神站稳了,他晕头转向的把目光射向段提沙,而段提沙当即一笑:“穆公,在下就是貌提沙。”
穆先生是最讲礼貌的,只是当下正闹晕车。对着段提沙深吸了一口气,他刚要开言,忽然胸中一阵烦恶,不由得登时转身弯腰,哇哇呕吐起来。
娇弱的穆先生被人抬进了会客室内。
他狼狈不堪而又有气无力的漱了口,然后喝了一瓶自带的药水。两名卫士站在他身后,一位用丝绸手帕轻轻蘸去他额头上的虚汗,另一位“刷”的打开一柄折扇,为他送去凉爽清风。如此休息了片刻,他又吸了一根掺有鸦片的纸烟,这才恢复了常态。
“段司令,真是对不住呀,让你见笑了。”他悠悠扬扬的向段提沙微笑致歉。
段提沙方才一直在观察穆先生——他自己是很高大的,所以感觉穆先生小手小脚小身体小脑袋,简直就是个小玩意儿。听到穆先生转过来对自己开口了,他这才收回心神,聚精会神的敷衍道:“哪里哪里,山路最不好走,坐汽车还不如骑马。其实也是我错,我应该下山去拜会您才对!让穆公这样辛苦的跑一趟,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极了!”
穆先生一听这话,就舒缓的朗声笑了:“哈!哈!哈!”
笑完之后他继续说话:“这就是段司令所建的新村?啊!果然是一派新气象啊。外界说你是一名有为的青年领袖,果然名不虚传。”
段提沙几乎要把他的恭维话信以为真了:“说我么?不会吧!我只是个粗人罢了!”
穆先生不过是随便客气两句,如今见段提沙的反应既认真又天真,自己一时不知该采取何种言语应对,就又随便哈哈了两声。
段提沙自恃聪明,头脑灵活;然而和穆先生谈了几个回合之后,他不禁有了一种落花流水之感——穆先生的语言,根本就是一场迷魂阵!
穆先生一直在说,话题不同,遣词也不同,句句都那么温柔动听,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大慈悲的派头,仿佛是佛爷转世一般,让听者几乎要哭。然而事后再往回一琢磨,段提沙发现穆先生满口废话,正经的一句也没有。
他不能由着对方在这么胡说八道下去了,索性直接奔了正题:“穆公有没有兴趣去仓库看一看?您要的货物就存放在那里,本来打算今天就上路的,不过既然听说穆公要亲自来,我就让队伍延后了一天出发。”
穆先生含笑一点头,中气十足的答出一个字:“好!”
在空旷的大仓库中,穆先生看到了那十吨鸦片。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挥舞着一柄折扇剧烈扇风,此刻就合拢折扇抵在下颏上,很有保留的一点头:“好!”
段提沙一直在斜眼瞟着穆先生,这时就陪笑说道:“我认为,这本来就应该属于穆公。”
穆先生悠悠的转过眼珠子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微微颔首,嘴角就噙了一点笑意:“那个,倒是不敢当。”
段提沙不错眼珠的盯着穆先生看:“怎么会不敢当?难道泰北班棉那一带的鸦片不是应该归您所得的?即便今年您一时脱不开身,顾云章也不该擅自去抢您的生意呀!”
穆先生目光低垂,神情安详,若有所思的只是微笑。
片刻之后他下了评语:“顾将军是国民党军队出身,大概是霸道惯了,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啊!段司令是很好的,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然后他扬起手,把扇子递向后方卫士:“顾将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对段司令是无比的期待欢迎。”
段提沙立刻笑道:“穆公,只要有我在一天,那萨尔温江西岸的这一条通道就永远向您敞开着。”
穆先生溜了他一眼,因为保养极好,所以细致的白皮肤中都透出了光来。他就这么白光满面的对着鸦片和段提沙赞许点头,随即又缓缓的笑出两声:“哈!哈!很好。”
穆先生在段军的新村里吃了一顿下午饭——段提沙是要竭力奉承这位新结交下的贵人,尽可能的张罗出了许多佳肴;可惜穆先生口味独特,只是姿态优雅的吃了半盘子带血的嫩牛肉。
席间段提沙极力的恭维了穆先生,哄的对方十分欢喜;饭后他以天晚为由,挽留穆先生在此地住宿一夜,然而穆先生摇头笑道:“不必,我搭乘了朋友的直升飞机过来;下山后我可以乘飞机直接去清莱。”
段提沙立刻问道:“穆公要在清莱停留一阵子吗?”
穆先生继续摇头:“我打算在清莱转乘飞机去锡金,然后就直接回家啦!家里不太平,我不能离开太久。”
段提沙听他说的有理有据,也只好作罢。
他亲自护送穆先生下了山,回归新村时已近午夜。他很兴奋,穆先生的光辉形象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消散。他想大人物就应该是这样子的,而自己也要从此注重言行,要像穆先生那样气派堂皇,风采不凡!
他实在是睡不着了,自己举着一根蜡烛离开卧室,信步就走到了顾云章的那间囚牢门前。命守门的士兵打开铁锁,他一边笑一边迈步走了进去。
蜡烛的光芒微弱的照耀了房内,床上一片空荡,他一时竟是没有看到顾云章!
攥着蜡烛愣了一下,他随即在身旁的墙角处发现了一片模糊黯淡的影子。转身走过去蹲下来,他伸手抓住了顾云章的头发:“嗨!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顾云章猛然打了个冷战,惊叫着睁开了眼睛。火光从下向上烘托出了段提沙的脸庞轮廓——五官刚毅,目露凶光,如魔似鬼。
段提沙莫名其妙的瞪着顾云章:“你为什么要缩在墙角里?有床不睡,要睡这里?”
顾云章这些天又被他反复的提出去折磨过许多次,要说不怕那是假话。眼睁睁的望着段提沙,他不动声色的戒备起来。
段提沙皱着眉头审视顾云章——和谈笑风生的穆先生混过大半天,如今再一见这位苍白瑟缩的顾将军,那落差可真是太大了!
恨恨的在顾云章肩膀上捶了一拳,他回手一指身后:“你给我到床上去!”
顾云章一听到“床”字,不禁就要心惊肉跳。缓缓的扶墙站起身来,他迟疑着并不肯动。
段提沙高高大大的站在他面前,粗声粗气的说道:“喂!穆英理今天来了!”
顾云章听了这话,毫无感触。穆先生诚然和蔼,诚然慈悲,可惜那和蔼与慈悲都像是对着世间众生的,同任何一个具体的人都没有关系。
段提沙接着说道:“他听说我已经把你的军队一网打尽,真是高兴极了!你去抢他的生意,他简直想要宰了你呢!缅北有我,泰北寮国有穆英理,你就死心塌地的养老吧!”
顾云章喃喃说道:“我已经死心塌地了,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度过余生,你放了我吧。”
段提沙看他像条落水狗一样,颇想一脚将他踢出房门;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觉着没有玩够。
“你让我放,我就放么?”他随手将那蜡烛固定在了木箱上,然后走回来将顾云章一把抱起丢在床上,不由分说的就上前扯了他的衣裤。顾云章先是一声不吭,片刻之后段提沙忽然一下子捅的狠了,他才惊惶的痛叫了一声。
这一声哀鸣忽然启发了段提沙——他随即就抬腿下床找来了绳索,把顾云章的手脚分开绑在竹床两侧,又将个枕头垫在了对方身下。跪坐起身攥住自己下面那根棒槌,他缓缓插入对方体内,到了底后先是不动,停留片刻后才猛一挺身,果然就顶的顾云章叫出声来。
他觉出了趣味,故意时急时缓的动作,顶的顾云章哀叫连连;如此玩了良久,他又觉出了乏味:“将军,你吵死了!不如你忍一忍,我加把力气把你的肠子顶开吧!这回我慢一点,尽量不让你受伤就是!”
段提沙把肠子想象成了一段胶皮水管,以为自己将其撑上几次便会自然松开。结果在他的胡闹之下,顾云章的惨叫声把外间打瞌睡的卫兵都震醒了!
房内的段提沙抽身而出查看了一番,并未见血,就烦躁的重新攮进去乱捣一气:“你有点骨气好不好?疼了就喊,你是娘们儿吗?”
夜逃
秋天到了。
缅北的四季并不分明,顾云章全凭记忆计算了时光。终日枯坐在那间囚牢中,他的希望像手中的一捧水,点点滴滴,越流越少。
他身上有很多伤,全是段提沙留下的痕迹。段提沙似乎是很喜欢虐待他,然后再因为他的示弱而横加讥讽、大发雷霆。他在健康的时候会反抗,虚弱的时候反抗不动了,就蜷缩到角落里默默忍受。
后来他终于忍无可忍了,抱着头向对方哀求:“提沙,别打了,饶了我吧。”
段提沙一脚踢在他的头上,几乎把他的脑袋生生踢飞:“提沙也是你叫的?!你这个老废物!你应该去死!”
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好的时候,没有。
偶尔段提沙会放他出去见见天日,由两名士兵一前一后的监视着他,让他在牢房门口方圆十米内晒一晒太阳。
现在是死比活容易,可顾云章是万万不肯死的!事到如今,他依然是要活,死也要活!
拖着两条腿走到房外,他在身后士兵的刺刀前席地而坐。裸 露出来的皮肤已经苍白到透明,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不见光明的病态气息。歪着脑袋望向前方一株老树的树冠,他看到金黄光芒透过碧绿枝叶,像是和金打碎了的一片翡翠。
轻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顾云章飞快的横了来人一眼,那是哑女阿加。
阿加穿着一身浅色的长裙短衫,没有鞋子。小小薄薄的赤脚踏在地上,她怯生生的停在几米开外;凌乱的长发随风飘舞着,遮住了她那张黄白秀丽的小瓜子脸。
“啊!”她或许是在呼唤顾云章。
顾云章转过头来,正视了她。
她可真是小,幼女的身量,瘦骨伶仃,然而腹部却是不合时宜的隐隐凸成了一处浑圆。小手抚过肚皮,她微微探过头,神情悲怆的用力发出了细弱童声:“啊!”
顾云章很漠然的移开了目光。这女孩子是段提沙的人,也许已经被那个混蛋睡过了千万遍,如今大了肚子,怎么可能会和自己有关系?
阿加垂下头,长发丝丝缕缕的垂在了胸前,遮住了她浓秀的眉眼。缓缓转过身去,她抬起纤秀的小脚,慢慢离去了。
阿加茫然的沿着村庄道路向前独行,走了片刻后她感到一阵恶心,赶忙闪在路旁蹲了下来,张开嘴巴噢噢的作呕。刚刚吐出了两口酸水,她忽然听到了一阵很爽朗的欢声笑语,抬头望去,却是段提沙和一群汉人军官迎面说笑着走过来了。
她吓坏了,下意识的就要往路边草丛里钻,然而段提沙一眼瞧见了她,立刻就皱起一条眉毛,然后一边用掸语大声吆喝着,一边大幅度挥手做了一个驱赶鸡鸭的动作。
他段提沙的女人,又是怀了身孕的,怎么可以蹲在路边难看的呕吐?
阿加惊恐万状的一咧嘴,当即撒腿便跑,一溜烟儿就越过草地,小疯子似的逃回了女奴们所居的茅草屋。
段提沙像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子似的,和汉人军官们闲谈玩笑了一路。后来军官们要回宿舍了,他才在岔路口和这群人分了开。
兴致勃勃的大踏步继续向前走去,他远远看见了委顿在房前地上的顾云章,然而并无兴趣停留——他要去参谋长那里找一些够白够厚的信纸,然后给穆先生写一封言辞恳切的问候信。
自从几个月前见了穆先生一面,段提沙觉得自己简直是爱上了对方!穆先生是如此的英俊优雅,风度翩翩,而且能够把任何话都讲成迷魂阵,让人听得晕头转向泫然欲泣,这可真是了不起呀!
一想到个头小小的、气派大大的穆先生,段提沙心花怒放,简直想要亲自动身前往喜马拉雅山下,到穆宅中拜会一番。
步伐轻快的经过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树,他正走的精神焕发,不想身前忽然冲来了一只狗似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顾云章跪在了他面前。
他吓了一小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已经好一阵子没见顾云章了,他记得上次光顾这间囚牢时,顾云章已经变成了一条痴呆懦弱的癞皮狗,对着自己哭的涕泪横流,那模样简直不堪入目。
“滚开!”他不耐烦的斥道。
顾云章瑟瑟发抖的跪在段提沙脚下,忽然俯身用力磕了一个头。
“放了我吧……”他带着哭腔轻声哀求道:“放了我吧……我会走的远远的,段司令官,你开开恩,留我一条命滚蛋吧。”
说道这里他魔怔了似的继续磕起头来:“求求你,你大发慈悲放了我,我一生一世记得你的大恩大德。求求你,求求你……”
段提沙目瞪口呆的望着顾云章,觉着自己是见到了污秽不堪的邪祟。
抬腿一脚蹬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他满心厌恶的骂道:“看你这副恶心样子,你给我滚!”
顾云章被他蹬的倒仰了过去,不过随即又爬起来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小腿,哆哆嗦嗦的哭诉不止:“放了我吧,放了我吧,留我一条命吧。段长官,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