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睁开了眼睛。他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将目光换为一贯的淡漠。只见她几近透明的灰色眼睛缓缓地眨了眨,干涸的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
艾薇痛苦地闭上眼,然后又用力地张开,呼吸虽然已经逐渐平缓,但她的声音依然气若游丝,“朵,我有话问她……”
“你都这样了!”拉美西斯看着怀里的人,心中不禁一阵恼怒。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现在问?难道一定要他杀了朵,她才能安静吗?手里一紧,眸子里染上一阵寒气,冰冷的琥珀色眼睛骤然变得不再透明。
突然,冰冷的小手盖在了他炙热的大手之上。艾薇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睛里带着强烈的坚定和一丝担心,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嘴唇轻轻地嚅动,做出一个“不要这样”的口型。
他一愣,心中突然出现一阵非常强烈的不和谐感。她……
“朵……”艾薇喃喃地说,“告诉我,缇茜是谁……”
朵背着身,不敢转过头来,只能听到她的苍老的声音恍惚穿过滚热的空气,飘进艾薇的耳朵里,“殿下……缇茜就是您的母亲——伊笛殿下啊!”
衰老的女奴停了一会儿,犹豫着是否应该这样继续。但最后她还是说了:“只是……缇茜这个名字,只有老奴知道,其他人,包括您都不应该会知晓……难道是伊笛殿下在失踪前和您说了什么吗……”
伊笛殿下?
缇茜·伊笛?
果然!数千年后递给艾薇毒药的老妪的脸猛地从她眼前闪过,像一片七零八落的拼图,在这一刻突然被放上了重要的一块。她的眼睛定定地看向朵的背影。
难怪自己会有灰色的眼眸,与缇茜·伊笛一样的眼睛。
难怪自己会有白皙的皮肤,与缇茜·伊笛一样的皮肤。
难怪自己会有欧罗巴人的相貌,与缇茜·伊笛同属一个人种的相貌。
难怪自己会被叫做艾薇。
艾薇,艾薇,艾薇……
不属于这古老国度的音节,不属于这久远时代的名字。
这个身体果然属于缇茜的女儿!
散落的信息在这一刻连成了一串明晰的情节,看似荒谬的碎片在排除一切不可能后,组成了唯一的可能:同为现代人的缇茜·伊笛因为某个原因回到了古代,与拉美西斯二世的父亲塞提一世相爱并产下一女,之后在这个世界尽职地扮演祭司的职位。然而,后来因为某种力量她回到了未来,仅仅留下这个身体的主人——她的女儿。
那么,之所以让她寻找荷鲁斯之眼,唯一的理由应该就是为了带给她“希望”,回到这个令人难以忘却的过去的希望,会是……这样的吗?
那么,既然如此想回到过去,为何当时要返回未来呢?
“伊笛大人虽然在先王死去后莫名地消失,虽然她的身世被很多人怀疑,但是这一切都不影响也无法掩盖她对您的爱。”朵颤颤巍巍地说,“老奴相信她在离开的时候,依然是最惦记您的身体的,像这样处理您疾患的方式,也是之前她教给我的。”
这样的处理方式,的确在现代社会也是通用的。
也就是说,缇茜知道自己这个身体会患有心脏病。
这样年轻便患有心脏病,多半是源自遗传。难道是塞提一世?不,不会,塞提一世并非死于这样的疾病,而他的父亲拉美西斯一世是军人,年轻时死于非命,他的儿子拉美西斯二世也是长寿的范本,死因是牙周炎。
那么是缇茜吗?她本人可真的不太像是有心脏病的样子,即使已经上了年纪仍然可以那样气势逼人地对着自己说三道四。那么……艾薇轻轻地按住心脏,已经不是那么疼了。在那个时代里,自己的母亲也是死于心脏病,但是她却十分健康。或许此处的心脏病是缇茜家族里的某个基因倒霉地显现在了自己身上?应该是这样的。
“呼——”艾薇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气。
但是,还有很多问题不清楚。
当年身为第一先知的缇茜为什么会不知道荷鲁斯之眼的下落;为什么她说落回这久远的过去,是莫迪埃特家族的宿命;还有,为什么她回到了过去,却落在了这具本应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身体之上;最后,为什么这具身体的名字竟与自己的名字不谋而合,英文的名字Avril来自她中文的名字艾薇,读音相似,但是缇茜为何偏偏选中了这个名字?
为什么?这一切中间暗藏的联系和不协调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再次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一旁的拉美西斯将地上的白色披风轻轻一提,将她包住,一下子揽进怀里。
“啊,我自己可以走……”艾薇的脸猛地热了起来,脑海里刚刚浮现的种种线索一下子变成一片白雾。艾薇轻轻地拍打将自己抱得紧紧的拉美西斯。
“不行。”他不看她,只是径自抱着她转身向一边的坐骑走去。
她便缩在他怀里,用偌大的斗篷遮住自己的脸,小声地说:“谢谢。”
那声音太细小,她抬头看看他依然没有表情的面孔,心想也许他并没有听到吧。
“殿下!”朵突然用尽全力地大叫一声,虽然她仍然背对着二人,身体却是紧紧地匍匐在地面,行至尊大礼,“殿下,老奴……”
拉美西斯没有停下脚步,沉稳的声音淡淡地抛下一句冰冷的回复:“你已经说得够多了,还是你以后再也不想说话了?”
老妪骤然噤声,颤抖着不再敢出声。
艾薇用力抓住拉美西斯抱住自己的手腕,冰冷而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扣住他被阳光晒得发热的小臂。
“停下,请你停下——”
声音清脆而坚决,全然不带有半分的不自然与恐惧。拉美西斯微微垂下头,深棕色的发丝轻轻地扫过她的脸颊,阳光从他背后射过来,阴影使得他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感到他前进的步伐停了下来,她从他的身侧探出头来看向背对自己的老侍女,“朵,你说。”
朵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身体,紧接着她的背脊僵硬地直起,她的话语带着几分哽咽再次响了起来,苍老的声音里饱含着几分带着苦楚的情感,“殿下,朵不能再留在您和陛下的身边尽忠了!请您在古实一切多加小心!不要……不要像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