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还没到自己的寝宫,辉煌的灯火就已经透过繁密的树木满溢了出来。白衣的侍者恭敬而整齐地站立在自己的房间里,原本算得上颇为宽敞的屋子被挤得慢慢的。他们的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珍贵的礼物。白色的纱裙,黄金的饰品,巴比伦的面纱,赫梯的乳香,上好成色的绿松石、天青石与猫眼石,各种颜色的假发,尤阿拉斯的礼冠……很快,屋子里就被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塞得满满的。
艾薇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旁边的拉美西斯,“你之前已经送了我好多东西了,放不下了。”
“你觉得这个住得地方小吗?”他看了她一眼,没有犹豫地说,“那么等登基礼结束后,我让梅他们再修一间新的宫殿给你吧。”
艾薇拼命摇头。他便继续说,“过几天就是登基纪念日,这次我打算把你介绍给各国的使者。这些衣着装扮你可以随意挑选。”
“为什么要把我介绍给他们?”她有些不安地看着这一屋子过分华丽的物品,然后又恍然大悟了起来。也对,银发的艾薇公主之前不被王室所喜爱,这样的场合想必是没有出现过的吧。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般,拉美西斯也继续说道,“当然是为了将艾薇公主介绍给大家……奈菲尔塔利,不管你是否接受这个身份,你有着她最后的记忆,也是她这一生最为有意义的记忆。于我,你足以代表她的全部。况且,现在埃及王宫上下,早就把你当作了艾薇公主的转生。”
他三言两语就抹杀了另一个艾薇作为个体的存在,再另一方面也似乎印证了她作为埃及公主、他的王妹的地位。艾薇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却也不知如何还能说什么,她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周遭过分华丽的赐品,眼神最终停留在了被一个站在角落的侍女拿着的嵌蛇头礼冠上。她一怔,随即说道,“你让由侧室而生的公主佩戴尤阿拉斯礼冠吗?她以后嫁人的时候怎么办?”
他淡淡地回问道,“是吗。”艾薇一时语塞,不知他这不冷不热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于是接着这个空当,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奈菲尔塔利,你究竟是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艾薇其实是彻底糊涂了。尤阿拉斯礼冠承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巨大的权力、巨大的荣耀,也有无可比拟的责任。她不相信拉美西斯会没有原因地就将这一切轻描淡写地赏赐给这个侧室而生的公主。于是她不明状况地猜测道,“你不用因为古实的那件事对我心有愧疚,那是我自愿的。保护你是每个埃及子民的责任。况且最后牺牲的是艾薇公主,不是我。我还是好好地活着,你看。”
她伸出手,向着他的方向轻快地摆动着。他却沉默了,可以看出,他压抑的表情下蕴含着巨大而复杂的情绪。但是终究,他只是保持着冷静,仿佛当做没听到她说的话,径自说着,“我能给你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
艾薇伸出的手僵硬在了那里。
他也并不急切,只是慢慢地说,“你试试,向我提出要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奈菲尔塔利,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他的话里带着几分不快。
艾薇皱了皱眉头,歪过头,晃了晃手里的礼冠,“你真的要把这礼冠给我?那它所代表的东西,最后可也都算我的噢。”
眼镜蛇的眼睛散发出冰冷的光芒,她水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他凝滞的身影。她似乎想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或她似乎在刻意地从他身上寻找到让自己失望的可能,她已经习惯了失望……否则他说的这些让她局促、让她不安。
但是,他说,“嗯。”
然后又补充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礼冠。”
那一刻,她愣住,头上的礼冠好像变成了烧热的烙铁,她迫不及待地从头上摘下来,不知所措地拿着,又放下,但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拿起来,递回了一边恭敬的侍女手上。
“我不要。”
他怔住,好像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了她的回复。
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他不说话,但是表情却阴森得很。周围的女官都垂着头,低着眼,不敢出声。他终于停了脚步,挥挥手,房间里站得整整齐齐的女孩子们立刻如释重负一般,拿着礼物就向外退,只依照他的命令将那礼冠留在了艾薇的床头。
他缄默,她却沉不住了气,总觉得很憋屈,一横心,就把心里的不快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已经照你的意思顶了艾薇公主的位置,跟你回了王宫,你也籍着我的存在攻入了凯尔麦,我不想再做更多的事情了。你也快些履行承诺,替我找到那个人,我好⋯⋯”
她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巨响。她一抖,看他已经一掌拍在了自己身旁的木着上。上面的花瓶随着桌面的震动剧烈地晃动,终究是掉了下来,砸在青花石的地面上,哗啦一声变成了碎片。
瓶中莲花的清香在室内漫溢开来,他的双眼却血红地盯着她。
门外的卫兵听到屋里的巨响,紧张地跑了进来,看到二人对峙而立,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就那么看着艾薇,一字一句地说,“登基纪念日,你可以挑你喜欢的衣服、首饰、鞋子,没有喜欢的可以叫他们去做。但是礼冠,你就得给我戴这一副。”
“你!”看到他的样子,她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却是极度地抵触。她有些激动地向前走了一步,“你要撕毁承诺吗?你答应过我——”
但是话却说不下去,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仿佛清楚地写明白了拒绝二字。他甩手转身就要离去,艾薇跟上去了几步,他却突然回头,沉默中带着几分疏离,他倨傲站立的身影甚至带着一丝冷漠。艾薇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受,到了嘴边的话反而说不下去了。他这才对着屋外吩咐,“检查艾薇公主的房间,没有异常的话就服侍她就寝吧。”
法老的礼冠上往往有两个象征符号,代表下埃及的荷鲁斯,以及代表上埃及的尤阿拉斯,二者同时出现,即代表了上下埃及两权合一。在法老与“伟大的妻子”进行结婚仪式的时候,法老会让王后佩戴尤阿拉斯礼冠,代表她将拥有掌握部分上埃及的权力,也是对她的尊重。历史上,拉美西斯有六位妻子,数百位侧妃。但是能够掌控这样权力的人,不用想,一定就只有目前他唯一的王后,奈菲尔塔利。就算她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她也是知道的。
拉美西斯与奈菲尔塔利,是历史安排好的结局,缇茜提起过的,“唯一”的未来。佐证就是千年后无数壁画上的图案,文书上的记载和世人的口耳相传。黑色直发的埃及女子,带着尤阿拉斯礼冠,塑像被刻在神化的法老小腿侧,证明着被无限的宠爱。那张面孔的特征十分明显,在现代恶补了好多埃及历史的艾薇,几乎一眼就可以确定,拉美西斯的王后就是那位美丽而虔诚的女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