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空旷的郊区显得格外庞大,淡淡的金色好像将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部染上透明的华彩。垂首,城堡不远处的小溪里也泛起了柔和光芒,随着水流的波动好似呼吸一般起伏。她有些沉醉于这美景,骤然发现,自己或许真有些醉了。那橘色的酒不知放了多少酒精,后劲竟来得十分猛烈,她有些站不稳,不远处的溪水时近时远,她心中暗叫不好,想要退回来,但是双脚却不听了使唤,身体不住打晃,眼看就要摔下去一般。
就在这时,有人从她后面紧紧地攫住了她,修长的手臂格外有力。她头一重,与身上的拉力形成了反向的力量,黑色的假发以及黄金的发饰被她甩了出去,月光洒在她金色的直发上,宛若一片流水一般在她身后倏地展开,然后再静静地流淌到她身后的城墙上。
她抬起眼,想要对拉住她的人致歉,然而眼前看到的事物却让她将所有准备好的话语抛诸脑后。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四周幻化为一片朦胧,只余视线的正前方如此清晰。
红白相间的礼冠,点缀以"尤阿拉斯"的横向发饰,白亚麻的长衣,金质的腰带及护腕。看不到头发,黄金的面具将他的面孔深深笼罩起来。那一刻,她竟然产生了错觉。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二十一世纪的伦敦,或者是远在三千年前的底比斯?在古老的城墙边,感受炙热的双手将她紧紧地拥抱,听永远无法忘却的誓言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并不说话,小心地将她拉回来,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拂过她的脸,轻轻地、仔细地,好像要将她的面孔每一寸牢牢记在心里。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有些木质的味道,又有些许若隐若现的鲜血的香气。冰冷的月光将他的肌肤映得几近阴森的雪白,他的手微微颤抖,却极尽温柔地将她的脸捧起来,让她的面孔对着比她足足高了一头的他。
隔着面具,她仍能感到他们的视线交错着。
是因为紧张,还是酒精的作用,她几乎无法吐出完整的句子,她只能断断续续地拼凑自己的话语,"你……是谁?"
他没有说话,冰冷的面具勾勒出一个恒久不变淡淡的微笑,而面具后的表情却永远不得而知。
她眯起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脑海里乱作一团,她盖住他的手,手心传来一阵异样的冰冷。
声音不知何时带了哽咽,"我想你……"
他依然沉默,身体仿佛静止在了那里。
"不要对别人好,不要忘记我,那都是骗你的。就算你厌弃我、利用我——"她一定是在做梦,所以梦里一定可以说真话,"我依然很想你,非常、非常想见到你……想见你……"
精致的黄金面具眼窝两处深邃的黑色,仿佛虚无的黑洞,没有感情地对着她。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如何哀伤,她始终得不到半分的回应。他只是抱着她,任凭绝望好像蜿蜒的毒蛇一般将她缠绕,直至慢慢吞噬。
突然,楼下传来阵阵骚乱,有人快速地踏着楼梯上来,温蕾的声音几乎变了调,"艾薇,艾薇,不得了了,你哥哥……"
假面人听到这个声音,倏地放开了艾薇,不及她做出反应,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另一个通道离开了这间阁楼。艾薇想要追赶上去,但是腿脚一片瘫软,她几乎摔倒在地上,她只能看着他孤单的背影,迅速而灵敏地融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阳台的门猛地被打开,一双冰蓝的眸子映入眼帘,来者身后还跟着温蕾尴尬的脸。
"旁边发生了一起暗杀事件,这里很危险,你快跟我回去……"艾弦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从另一个空间飘过来一般。
艾薇却在寻找,寻找方才那个神秘假面的身影,然而周遭却如此繁杂,她怎样都再也见不到他。心里有着一波大于一波的难过,温蕾歉意的解释和艾弦难掩的责备正在渐渐远去。
脑海里一片天旋地转,双眼变得异常沉重,她的世界仿佛又发生了一次铺天盖地的日食,将她狠狠地吞噬。一片凝重的黑暗里,她仿佛站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木桥上,脚下便是无尽的深渊。
她听到他温柔地叫她的名字,就在她的身后。她好像一回头就可以握住他的手,她只要后退一步就可以进入他温暖的怀抱,但是她猛地一睁眼,周围却仅仅是那一片冰冷的黑暗。看不到他的样子,也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算了,她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她会忘记的。然而泪水淌满了脸,四肢骤然失去了全部力气。
但,若她忘记了他,她还剩什么呢?
是否就那样,戴上一张始终微笑的假面。孤独地、虚伪地,一个人活在这遥远的现代。
她不知道,她不想知道。她放弃一般地软了身子,就这样倒在众人面前。温蕾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连连对艾弦解释:"我也不知道她会灌自己这么多酒……"
艾弦看了温蕾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弯腰小心地将她抱在了怀里,走下楼梯,穿过众人好奇又有些顾及的视线,离开了这纷乱的场所。
深棕色的车子,已经静静地停在了豪威尔别墅的门口,双R的标识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她缩在他的怀里,风一吹,便下意识地微微蹙眉,把身体向他更多靠近。保镖走上前来,示意要从艾弦手里接过艾薇。他却轻轻摇头,双手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紧,拥着她坐进车里,小心地用司机递过来的薄毯将她盖好。
车子平滑地启动,后面几辆深色的轿车也悄无声息地跟着远去了。
温蕾追了出来,望着离去的车队不由放松一般地呼了口气,"天下还有这样溺爱妹妹的人,保护过度。"
豪威尔站过来,耸耸肩,"简直说是情人的感觉也不为过吧。"
温蕾瞪了豪威尔一眼,"这可不能乱说,再怎么熟那两位也是莫迪埃特家族的人。不过,还真是,一个两个,做事都那么奇怪。"她顿了一下,"那个提雅男爵还特意说要见见艾薇,结果一直连个脸都没露。"
豪威尔好奇地加了一句:"提雅男爵?他又出现了吗?"
温蕾一摆手,"啊,是啊。都说了,全都这么奇怪。"她不满地嘟囔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夜晚的风有些湿润,吹动深灰色的云遮起了明亮的月色。金色的假面孤独地站在无人的田园里,仰首望向三千年未曾变过的天空。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触感、她的话语——如此残酷无情。中指上如血一般暗红的宝石内缓缓流动着如泪的光芒,假面下的他已经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