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呆站在那里,听他漠然地讲着。而他却微微扬起嘴角,"那是很漫长的二百三十八年,虽然是只需要不到二百秒就可以讲完的故事。"
"那,冬不是原本就生活在现代的人吗?"
"当然不是。"
"所以,一直以来的提雅男爵,就都是冬吗?"
"嗯。"
"就这样,一直一个人吗?"
"嗯。"
"那……"艾薇清了下喉咙,然后继续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他仿佛认真地若有所思了起来。
于是艾薇又跟着补充了一句:"你要回到埃及吗?"
他微微垂下头,然后又抬起来,深胡桃色的眼睛看向她,"艾薇,你现在生活得很好。"
艾薇愣了一下。
但不等她发问,他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就生活在这里,不好吗?"他顿了顿,然后又转换了话题,"我先认识了你的哥哥艾弦,他的相貌与赫梯真正的统治者雅里·阿格诺尔如出一辙。我认定他便是寻找到你的最终线索。于是我从第一次见他,就精心经营我们的关系,断断续续的交往间,也听说过很多你的事情。你在这里,有富足的生活、真心待你的家人、关心你的朋友、自己的学业与追求,那些缥缈的埃及的事情,你何必要在意那么多。应该说,与你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吧?"
艾薇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话还没出来,冬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是你对拉美西斯的爱恋,我奉劝你不要抱有幻想了。你不过是这位伟大君主漫漫人生中一个渺小的插曲,不,可能连插曲都算不上。他既然能把你送去古实,又以你为饵打击拉玛,就说明他对你的死活丝毫不放在心上。"
"不是这样的。"
"你对拉美西斯的了解太少了。"冬微微侧过头去,白皙而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拿起柜子里一枚古老的荷鲁斯之眼纹章颈饰,"我在他身边很多年了,他的性格成就了他的业绩。你只看到了他的权力,却没有看到成就他权力的残忍与冷酷;你只看到了他的光辉,却忽略了光辉背后的黑暗与不堪。你为了保护他而死,然而他却会以此为契机,继续他的计划,一举收复努比亚。不管你为他付出什么,为了稳固守旧派贵族势力,他的王后永远只会是奈菲尔塔利,而为了保证西曼等一派中坚力量的支持,他又绝对不会冷落了卡蜜罗塔。"
啪的一声,颈饰被他按到玻璃台柜上,从荷鲁斯之眼的下方,玻璃缓缓破碎开来,形成蛛网一般的裂痕。他走上前两步,冰冷而坚硬的手指夹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强迫她看着他,"你这个都快哭出来的样子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吗?拉美西斯是全西亚最强大国家的君主,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他因为你舍弃生命保护了他而一时产生恻隐之心,他依旧是他,不会发生什么本质性的变化的。"
艾薇咬住嘴唇,为了忍住眼泪喉咙已经哽咽得生疼,她用力挥手,想要将他打开。而这时冬却一侧身,轻描淡写地躲过她,继续说:"啊,你不会不知道他的另一个妹妹亚曼拉吧。你或许和她有点像。亚曼拉以神婚的名义嫁给了拉美西斯,当年受了赫梯的指使。法老早就发现了这事情,却纵容她,直到她的错误无可挽回,赫梯的阴谋告诸天下,激起民众对赫梯巨大的愤恨。诚然,那之后法老在西奈半岛打了个漂亮的攻坚战,顺便稳固了叙利亚南部的掌控权。但是那名小公主自杀的时候,连我都有些不忍。"
"不要说了……"
"到最后,拉美西斯也不过是在帝王谷给她修了个漂亮的坟墓而已。她全心全意的爱恋,最后只换回了这个漂亮的小坟墓而已。你的下场又会有何区别呢,艾薇公主——"
"住口!"艾薇大声地喊叫出来,有些尖锐的声音在诡异的空间里游荡,渐渐散去。
冬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他的话语略带讥诮,却又真实得令人不敢细细品味。他的每一句话都异常尖锐,挑开她脆弱的心,深深地刺入最柔软的深处,然后再翻滚搅动,搞得一片血肉模糊。
她用力地喘息着,将心底的呐喊生生地压抑回去。
她以为拉美西斯是怎样的人?她会不了解他的冷酷、他的淡漠、他的残忍?他是多么伟大的君主,她只是太过幸运,才会在另一个时空里得到过他的爱情。而当甜蜜的外衣被剥下,在这个时空再次相遇时,她能见到的便都是他的冷酷无情,属于这名伟大法老的真实。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挣扎、再多的不愿承认,从他牵过她的手,将她送上前往古实的行船时,她就知道,在内心深处,自己已经屈服于这样不堪的现实。
他从未指望她活下去。那艘船的本意,就是要将她送往地狱。不管她是直接死在古实边境,或是被拉玛反抗军抓起来,或是最后死在战场,无论如何,他都会得到理由,出兵彻底征服古实。
她一直想在他身上寻找到她爱的那个人。拉着她的手,珍惜着她,宠溺着她,为了她可以不惜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但,时空已经消逝。他没了爱她的记忆,她没了他爱的相貌。
她变成他庞大棋局中渺小的棋子,抱着想要变成对弈人的妄想,按照既定的路线,走向灭亡。
她垂下头,明明很想哭,却掉不出眼泪来。
爱情竟是如此脆弱的东西,跨越时空的山盟海誓,面对荷鲁斯之眼的恶作剧,如此不堪一击。
她用尽全力,压抑自己起伏的情绪,喃喃地说:"诚如你所说,我已经失去了被利用的意义,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那一刻,冬面孔上一直带着的浅浅微笑,仿佛融进了室内昏暗的灯光里,消失不见了。
他的声音是温和的,却是从温和里透出的一丝冰冷的寒意。一种仿佛随时都会将她刺伤般的冷漠。那一刻,艾薇根本无法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冬,还是一个与他有着相仿外貌的其他人。而他只是淡淡地说:"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
"但我会试着理解。"艾薇紧接着说了一句,"我相信冬说的话。"
仓促的声音在空间内漾开,然后被冰冷的空气吞噬,室内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那一刻,艾薇为自己有些自大的表白有些后悔,但随即,她还是想,不管冬经历了什么,她都要去努力了解,就好像他当年曾经努力了解过她一般。可正要继续说些什么,突然从楼下传来一阵阵的骚乱。冬的听力很好,隐隐听到是一直跟着艾薇的保镖听了本宅的命令,吵着要将艾薇接走。他沉默不语,伸手推开了内室的房门,眼前并非是如同外室一样的淡淡橘色,也看不到任何文物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