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钻右钻,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空位,她一下子跑过去,直起腰,刚要大声地呼吸口新鲜空气,却因为看到眼前震撼的场景,而差点没一声尖叫出来。
只因眼前的画面太过血腥。
淡黄色的土地上染满了狰狞的黑色鲜血。士兵戴着嵌有艳红须穗的头盔,穿着薄薄的铠甲,再用金黄色的带子在胸前扣成交叉十字。而此时,金黄色早就被喷溅出来的血染成了凝重的黑红色。士兵手持锋利的铁剑,慢慢地割掉跪在地面上的战俘的鼻子、耳朵。战俘的双眼早已被弄瞎,本应是双臂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空荡荡的大洞,汩汩地流着鲜血。
一个、两个、三个……一排战俘,地上是被扔得乱七八糟的鼻子、耳朵、手臂……
一阵想呕的冲动涌上来,艾薇不由偏过头去,余光扫到坐在另一侧的树荫下,卫兵的守护中,衣着光鲜的亚述贵族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目光淡漠地看着中央空地的战俘生不如死地被折磨。那一刻,他们金色的凉鞋、绿色的羽扇、红色的外披和蓝色的上好亚麻长衣让艾薇觉得一下子恶心了起来。
她猛地转身,想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却突然眼前一片骤黑。怕是这几天行程太紧凑,她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虽然膝盖有些疼痛,但是万幸她并没有失去意识。她不懂亚述的语言,但亦很清楚这群亚述士兵绝非善类。她只有尽快站起来,逃走。
但是,眼前却依然是一片黑暗。就好像低血糖的时候,突然一下子站起来便会有的反应。她焦躁地等着自己能够再次看到周围的样子。耳边传来了不明所以的说话声,随即好像雪花点一样的白光在视野的中央出现,然后宛若退潮一般,四周的黑暗层叠地退散,直到眼前出现满身怪味的亚述大胡子。
她几乎一口气要真的昏倒了。
脑海里突然想起自己唯一熟识的亚述人——那萨尔。现在看来,那萨尔的骄傲是完全有道理的。他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她匆匆地鞠了一躬,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往人堆外面拥挤。身后似乎有人叫着她,她头也不敢回,将帽子拉得更低些,加快脚步竟然就跑了起来。
可是没跑出去几步,她就被人骤然从后面拉住了披风。这样一扯,她不由一个趔趄,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她连忙退了一下,可帽子已经被猝不及防地拉下来了。她不由有些恼怒地回头,却看到刚才的大胡子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气喘吁吁地和她继续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艾薇一愣,才发现那个小袋子就是自己系在腰间装着水火之钥的袋子,身上立刻刷地渗出冷汗。
万一这个要是丢了,她就完了。敢情这个大胡子是为了把小袋子送还给她。她真是错怪了一个好人。她连忙点点头,压抑着自己不用埃及语道谢地将小袋子接了过来。
大胡子摆摆手,又嘟囔了几句,看看艾薇的面孔,一转身就又挤回了人群里。
艾薇握紧小袋子,就去取马。可是,就在要上马的时候,突然,手中有种奇异的不协调感。她暂停了上马的步伐,解开袋子。
那一刻,不啻万雷轰顶。
那小袋子里,哪里还有什么秘宝之钥,不过是两块沾满泥土的卵石。
手一松,袋子啪嚓一下子掉在地面上。艾薇发疯了似的回头,可眼前全是同样大胡子、长衫、长发的亚述人,她到哪里去寻找刚才那个人!其实,刚才因为紧张,她甚至连他的样貌都记不太清楚了。
头皮一阵发麻,周身的血管仿佛一根一根都胀开了,然后又慢慢地缩紧,一跳一跳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周围的声音好像一下子都退去了,几日来的不安、悲伤、委屈一下子压上心头。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尖叫出来,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出现触目惊心的血痕。
亚述,陌生而好战的国度,她一个人,现在应该怎么办?
骤然,谁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在亚述国有事的话随时找我,全部给你搞定。"
那是在底比斯最后一次见那萨尔时,他说过的话。况且,他们还有过秘宝之钥的合作协定。如果真的能找到他,说不定,真的可以帮忙。心底燃起微小的希望,艾薇握紧缰绳,正要一跃上马,但又紧接着她想起一件事情,转瞬就立刻又低落了下去。
首都在底格里斯河畔啊,笨蛋艾薇,她现在所在的村子不过是穿过幼发拉底河行进两天的路程,应该还在两河流域的中间偏西侧的地带。等到她到了亚述城无论如何也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了,届时刚才那个拿走她石头的人早不知去了哪里。何况那萨尔只是说要离开埃及,说不定现在根本不在亚述!
想到这里,眼圈不争气地红起来了。
她丢开缰绳,颓丧地坐在泥地上。头深深地埋入肩膀里。没有了拉美西斯的庇护、冬的协助,她在古代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殆尽,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熟悉的雷鸣般的声响。
听不懂的语言隆隆地灌过来,仿佛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艾薇抬起头来,看着一群亚述士兵前呼后拥着一名皮肤黝黑、身材看起来好像庞大乌云的男性。他手持巨斧,斧柄几乎有一米多长。他身上的铠甲闪闪发光,头盔的穗线更是鲜红得耀眼。他大声地说着什么,周围的人毕恭毕敬地附和着,还自动分开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那一刻,艾薇骤然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她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着曾和他有过的任何交集。但是眼看他就要离开,她还是没有想出来。心里急得不行,于是突然就有了十足的勇气,她一跃而起,飞也似的向着那名大汉冲过去。四周的亚述士兵,只是一愣,随即就纷纷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剑。乌云似的大汉回过头来,艾薇从未觉得他那张带着鹰钩鼻、蓄着茂密的络腮胡子的长脸这样亲切与好看。看他也皱起眉头横起斧头,艾薇果断地将自己的黑色假发一把扯掉,转瞬金色的发丝就招摇地在阳光下猛地流淌了出来。
那大汉一愣。艾薇已经冲到了他的眼前,白皙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斧柄。她大声地喊:"帮帮我!我是那萨尔的朋友!请你帮帮我。"
后来,在亚述的坊间,事情是这样被传闻的——金发的少女猛地跳进一堆如恶狼般的胜战归来的亚述士兵里,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以自己小小手握住将军的杀人无数的巨斧,用陌生的语言对亚述史上近百年来最残暴的将军大呼小叫……
于是,不难想象,在当时艾薇这不顾一切冲上前的一幕,使得周围在场的贵族、士兵、民众包括大乌云本人,全部变为了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