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

作者:东野圭吾

     九月十二日,星期四。第六节课,三年B班的教室。

    微积分是高中数学最后的难关,如果学不精,参加大学入学考试时,无法以数学为利器。然而,也不知是否我的教学法有问题,到了现在,微积分的测验,全班平均成绩从未超过五十分。

    我一面在黑板上列出难解的数学公式,时而回头望向学生们,但,她们还是一样虚无的表情。若是一、二年级的学生,多少会面露反抗之色,表示“为何必须 学这种东西”或“数学在走向社会后根本用不到”,但是,升上三年级,却似已不再有这类无意义的疑问了,反倒是一副“请继续说明下去”的表情。

    难道她们领悟了吗?

    望着她们的神情之间,我的视线移至最左边第四个座位的惠子身上。

    惠子以双手托腮,正在看窗外的景色。也不知她是在看别班上体育课?还是望着围墙外的住家?不管如何,她这种样子我很少见过,因为,平常我上课时,她 总是很认真的听课。我把今天授课的内容加以整理概述时,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的脸孔顿时一亮、恢复生气。我一向抱着上课不超过时间的原则,立刻合上教科 书,说:“今天就到这里!”

    “起立、敬礼!”班长的声音也充满活力。

    走出教室数步,惠子追上来了。

    “老师,你今天会来吧?”

    和昨天不同,略带着诘问的语气。

    “我是打算要去。”

    “打算……不确定吗?”

    “嗯……不,一定会去。”

    “要守信哦!”说完,惠子又快步回教室。

    隔着玻璃窗,见到她走近朝仓加奈江 ,好像说了什么话。加奈江 是射箭社的副社长,所以大概是在讨论和练习 有关的事项吧!回到教职员室,村桥正抓住年轻的藤本老师,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才知道是因为抽考的成绩很糟,他正在抱怨。

    村桥最爱发牢騷了,我们始终只当他的听众。牢騷的内容各色各样:学生的过错、校长的不懂事、薪水太少等等。唯一不变的是:他很后悔当女子高校的教师!

    村桥是本地国立大学理学院的研究所毕业,教授的课目和我一样是数学,比我大两岁,但是因为研究所毕业后就当了教师,所以资历比我更久,只不过,在这些年里,他好几次想回到大学去。

    本来,他的目标是当数学教授,却受挫而只当上数学教师,也许还舍不掉最初的理想吧!但在野心又再度遭挫后,现在似乎已放弃回大学执教的梦想了。

    记得他曾对我说过:“我完全不想让学生了解!”

    那是数学教师聚会的时候吧!村桥有点醉了,酒臭扑鼻地说:“我刚当教师时,也是很有干劲的,希望让所有学生都能理解困难的数学,但,不可能!尽管我 何等仔细的说明,她们也理解不到十分之一。不,应该说她们不想理解,因为她们本来就没在听课。我以为那只是学生的冲劲问题,只要她们振作起来……但,我完 全错了。”

    “不是冲劲的问题吗?”

    “不是,完全不是。她们的头脑就只有那样的程度,根本没有能够理解高中数学的记忆容量。即使想要理解也做不到。以她们的立场来说,我讲课就和外籍教师用外语讲课毫无两样,所以斗志逐渐淡薄。想想,其实也真可怜,她们要在如鸭听雷鸣的情况下呆坐五十分钟。”

    “可是,也有成绩不错的学生吧?依我所知,就有两、三个学生程度极佳。”

    “是有那祥的学生没错,但,三分之二都是渣滓!她们没有能够理解数学的头脑。我认为从高二开始,最好让所有科目都采取选择制,再怎么说,鸡是飞不上天空的!如果有选择上数学课的实力和冲劲,我们就全心全意的锻炼。你难道不认为,对那些白痴讲解数学,岂非自贬数学的价值?”

    “这……”我苦笑的啜着酒。

    我不认为数学高尚,也不曾像村桥那样去批判教育制度,因为,我认为教书只是赚钱的手段。

    村桥扶正金边眼镜,继续说:“反正,当了女子高校的教师就已经是失败的开始了。再怎么号称是职业妇女的时代,大多数女性都是一结婚就走进家庭。在这 所学校里,希望将来进入一流企业,发挥超过男人的实力,求能出人头地的学生有几个?几乎所有学生都只想进能适度玩乐的短期大学或女子大学,毕业后当个职业 妇女,一旦找到好对象,马上结婚吧?对能这样的学生来说,高校也只是她们的游乐场。拚命教这样的学生做学问……那我又何必念到研究所毕业?我愈想愈觉得人 生毫无意义。”

    途中,他相当激动,但是说完话以后却又如雨过天晴,大口喝酒。他平常就喜发牢騷,情绪却未曾这样混乱,而且语无伦次。

    “宣布抽考时,她们只会抱怨,但,期中考和期末考又毫不准备,想想,何必为此生气呢?”

    村桥不停摸着他那头七三分梳的头发,边滔滔不绝的向藤本发牢騷。我心想,还是乘机先溜开为妙,带着教练服走出教职员室。

    我一向在体育馆后面的教师专用更衣室换衣服。这是一间砖砌的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小屋,室内有一道同样是砖砌的墙壁,区隔成男用和女用两部分。是由储 藏室改建而成,因此女用出口在小屋后面,构造相当奇妙。大概,入口处本来是窗户吧!虽是教师专用,但是体育教师有他们专用的更衣室,因此利用这里的都只是 运动社团 的指导老师。而且参加社团 练习 的指导老师很少,结果包皮括男女在内,只有少数几个人利用这里,有时候,甚至只有我一个人。

    我正在换衣服时,藤本进来了,边叹息边苦笑。

    他是网球队的指导老师。今天,应该只有我们两人利用这间男用更衣室。

    “村桥老师的话真多!”

    “他是藉此来消除精神的紧张。”

    “这种方式太不健康了,他可以藉运动来发泄啊!”

    “没办法,他是高级知识份子。”

    “我看是歇斯底里吧!”

    我边和藤本开玩笑,边走出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