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翻译官

作者:缪娟

    乔菲

    祖祖是欧德的弟弟,正是我在巴黎邂逅的年轻宪兵。姐弟俩是一样的热心肠。

    他是19岁的男孩子,高大英俊,抿着嘴阿笑,有点害羞的样子,现在休假,帮助外出的爸爸妈妈打理家里的饼店。

    费兰迪家是意大利裔,他们的饼店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是欧德和祖祖的爷爷创建,门面虽然不大,却深受街坊四邻的欢迎,在这一街区也是颇有名气。

    “可是,到了我们这一代,遭遇产业危机。”欧德说。

    “说得这么严重,是怎么回事?”我问。

    欧德指指弟弟:“家里的手艺传男不传女,我爸爸要把店交给祖祖经营,可他根本不想继承。”

    “那他想做什么?”

    祖祖正准备打烊,将遮挡橱窗的木板一块块的镶上。

    “他想去非洲。头戴蓝盔到那里维和。”欧德咯咯的笑起来,“逗不逗?你都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是怎么想的。”

    “他不想,你可以学手艺继承饼店啊。”

    “我?”欧德伸出手,自己看一看,摇头晃脑地说,“用我这一双沾满焦油和尼古丁的手做饼卖给别人吃?算了,我跟政府没有仇,也不想添麻烦。”

    我们坐着聊天。祖祖收完了店,在一旁忙忙活活。没过多久,招呼我们吃饭。

    原来他准备了奶酪火锅:山羊奶酪放在餐桌中间的小煎锅里烤化,浇在煮好的土豆上,或者蘸着面包吃。味道醇香浓郁,我胃口大开,吃了很多。

    “在中国,你们吃不吃奶酪?”祖祖问。

    “不,不吃。”我想一想,“吃得不多。”

    我想起来,第一次,程家阳带我吃西餐,我尝尝地道的法国奶酪,当时吃得不习惯,后来,却爱上这入口回香的味道。

    “中国最有名的食品是饺子。”我说。

    “我们也有。”祖祖说。

    “那不一样。”欧德对她的弟弟说,“中国的饺子馅不是奶酪,是蔬菜和肉。”

    “好吃吗?”他问,看看我。

    “过几天我做饺子,请你们去我那里吃。好不好?”

    男孩笑起来:“别说过几天,快说什么时候,我休假的时间不多。”

    “那,就两天以后吧。我再请一些朋友。我们一起做一个小聚会。”

    姐弟俩都很高兴,祖祖说:“我把爸的酒偷着带去。”

    欧德挤着眼睛说:“嘿嘿太好了,祝你成功。”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只大白狗从后面溜溜达达的出来,擦过我的小腿,吓了我一跳,它的前肢攀在祖祖的身上,祖祖捋一捋它额前挡住眼睛的毛发,说:“这是欧罗尔,我弟弟。”

    法国人爱狗就是如此,当作自己家里的人。

    他又对大狗说:“欧罗尔,这是菲,你看她法语说得这么好,厉不厉害?”

    大狗“汪”了一声,算是跟我打招呼了。

    别说,还真挺懂事。

    又聊了一会儿,时间晚了,我准备告辞。

    欧德说:“怎么办呢?车子被我爸妈开走了。”

    祖祖说:“我送。”

    欧德说:“你算了吧,不要拿你的老爷摩托出来炫了。”

    “我走路送她。”

    “那也好。”欧德说,“菲,他送你回家,你尽管放心,我弟弟身手了得。”

    法国南方的夜晚,海有多深,天就有多高,深蓝色的穹幕上,星子璀璨,有海鸟唱歌飞过,微带咸味的海风吹来,吹得树叶沙沙响,这些仿佛是人年少时心里面的声音。

    这样看,祖祖不像他的姐姐。我们走到环城电车的车站,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电车来了,我要走了,对他说晚安,再见。

    他却跟我一起上了车:“我送你到大学城吧。”

    好像又是我刚到巴黎的那一天,他艘去青年旅馆的一幕。这可是个尽职尽责的宪兵。

    直到走到我宿舍的楼下,我指着那扇窗子对他说:“你看,这是我的房间,两天以后,你不会找错吧。”

    “不会,”他笑一笑,“不过你可要多做一些饺子。”

    “没问题。”

    我蹦蹦跳跳的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衣服,洗漱,看看表,都这么晚了,我刚才一定是做最后一班车回来的,可是,祖祖他怎么回去呢?

    程家阳

    明芳的孩子生下来,是个小姑娘,圆脸庞,头发长了一小层。我的手指头被她抓住,手都攥满了。

    我带着我母亲准备的礼品去看明芳,在医院的病房里,还遇到了文小华。

    孩子被她抱在怀里,攥着我的手。

    之后,我四小华回家,路上,我们谈起这个孩子,名字还没有起好,明芳号召我们群策群力。

    我说要回家翻翻字典,小华说:“普通的汉字最好,名字越普通,人就越出色。”

    “有这个理论?”

    “对啊。你看,家阳,小华,多普通的名字,多出色的人物。”

    我笑起来。

    “你等会儿有事吗?”

    “没有。”我说,看看她,她也看着我。

    “不如去喝茶吧。”我说。

    “好啊,我认识一家台湾茶店,有各种各样的刨冰。”

    两个大人,像少男少女一样在装修成卡通屋的台湾茶店里吃五颜六色的刨冰,好像返老还童。

    文小华吃了一份芒果的,又吃一份山竹的,专心的品味,享受至极。我的一份,化成冰水了,才吃了一半。待到她吃的心满意足了,抬头冲我笑一笑:“谢谢你哦。”

    “谢什么?”我说。

    “这么耐心。等我到吃完。”

    “我这人倒是没有别的,耐心很多。”我很老实的说。

    “我有时觉得,你是礼貌的有些骄傲的人,太不说话,拒人千里。其实……”

    “不说话,是因为不太会说话;礼貌,就可以不用给出别的表情。原则上说,我是个懒人。”

    她看看我,又看看窗外。

    “我从小,很是争强好胜,念最好的大学,去最远的国家;工作了,秉性也是如此,做别人不做的艰难的课题,去最危险,棘手的地方采访。

    做人很努力,因为心眼里相信,只要努力去做,就会争取到目标。”

    她喝了一口水,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容:“直到我遇到你。

    程家阳,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老外说的那种,困难的人。”

    这样就开始数落我了?

    “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使尽浑身解数的接近,每每发现,又像陌生人一样,又回到。

    长辈赞美我,你就跟着笑笑;剩下我自己,你看也不看一眼,话也不说一句。

    你不会不知道,礼貌过分就是不礼貌吧。

    有时,你也让我惶恐。比如,突然就心情好起来,愿意搭载我回家,我高兴的把自己的车扔在医院。比如,突然又不忙碌了,一下午的时间陪我吃冰。”

    “我不知道你开了车。”

    “我自己也忘了。”

    她咯的一下笑出声来:“碰到你,我就是智商为零。”

    她把话说得这样清楚,终于决定不能再委屈自己。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问题艰难,让人不知怎么作答。

    也不能说抱歉,抱什么歉呢?折损了这么出色的女孩。

    我这样为难,抬起头,文小华在看我的脸。

    我只是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失望,自己拿起手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