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

作者:长洱

    休息日加班,当然是非常痛苦的事,正常人的生物钟很难克服这种痛苦。

    所以刑从连早晨起床时,很明显听见住在他隔壁那位小同事的全部电子设备都在鸣响。

    摇滚乐、电子音、游戏配乐,竟然还有锯木头的声音……

    为什么在锯木头?

    他趿着拖鞋从走出房门,正准备踹门,却见他的另一位同事站在那扇门板前,手指蜷起,举在半空,似乎在思考什么。

    “敲不开门?”他问。

    “不,我还没有敲。”对方这么说。

    “为什么?”

    “只是觉得敲门没有什么意义。”林辰收起手,这么回答他。

    “有道理啊。”刑从连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那他扇崭新的木门,觉得似乎踹开也并不划算,门内的铃声沸反盈天,可里面的人却没有任何起床的动静。

    “反正迟到也扣得不是我的工资吧?”他问。

    “确实。”

    “那去吃早饭?”他打了个哈欠,看着林辰齐整的衣衫,问。

    “好。”林辰答。

    所谓去吃早饭,当然是出门去吃。

    像颜家巷这样的老街老巷,纵然被整改过,但在一些支系巷落深处,还是有不少出名的小吃店,有些小吃店甚至传了好几代,至今仍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清晨碧空如洗。

    他刷完牙洗完脸,发现林辰已经换好鞋在门口等他。

    林辰生活习惯很好,或许是曾经做过宿管,他每天雷打不动六点钟起床,有任务时就早起和他分析案情,没事就顺手整理卷宗,总之非常不爱睡懒觉。

    不过自律的单身狗,大概都这么过日子。

    “今天去哪家?”

    他走到门口,把大门带上,听见林辰站在屋檐下这么问他。

    “吃早餐这件事,还是林顾问比较有发言权啊。”他回答道。

    又要回到先前讲过的,林辰的口味一直很好,虽然对午饭和晚饭都没有任何要求,可他对早餐却挑剔得吓人,稍不合口味就皱眉不说话,这让刑从连一度不敢再带他去吃早餐。

    不过,作为早餐的忠实粉丝和每天固定早期人士,在林辰把颜家巷附近两公里的早餐店都尝过一遍以后,他就再没有带林辰吃早餐的烦恼了,因为带路的人已经换了。

    “吃点清淡的?”

    林辰边走边这么问他。

    “你定你定,听你的。”

    “好,还是陆家巷口那家饼店?”

    走了没几步,他们经过一家画廊门口,林辰同正蹲在门口刷牙的某位不羁画家点头致意,然后很随意地回头看着他说,“王朝很喜欢那家的豆浆。”

    “那家的豆浆确实口味不错,不过为什么给小鬼带?”

    “否则我们走那么远干嘛?”

    “我还以为你是想和我早起散步啊林顾问。”

    “这确实也是理由之一。”林辰答道。

    虽然明显是在逗趣和开玩笑,可听见他的回答,刑从连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昨夜一场春雨,今日街巷齐整明亮,连一侧的河水都清澈碧绿许多,这才是宁静安逸,又不会让人觉得碌碌无为的生活啊。

    “你等会儿真要去商场给小鬼买牙刷?”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毕竟确实是我没有征得他同意,就动了他的私人物品。”林辰说。

    “可你说他为什么会纠结一支牙刷,这算是恋物癖吗?”

    “恋物癖倒不至于,大概是那样东西能让它有特殊的安全感,或是纯粹的习惯。”

    “没什么大问题?”

    “我暂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说着说着,他们又看见前面有老人牵着家里的大黄狗出来散步。

    那大概是条品种不那么纯正的金毛,并且年纪也大了,正懒洋洋地赖在河边一棵下,任老人怎么拖都不肯定走。

    他打了个哈欠,只见林辰快走了几步,和老人打了招呼以后,伸手挠了挠那条大黄狗的下巴。

    “你有想过,退休以后要干什么吗?”见林辰蹲在树下,很高兴地抚摸着那条大黄狗,刑从连忽然就很想问一问林辰这个问题。

    “对于我这样的命不是很好的人来说,先努力活到退休比较重要吧?”

    林辰说那句话时,神色坦然,甚至不像是在开玩笑。

    “林顾问,我发现你很悲观啊。”

    大概还是跟周围的环境有关。

    在那个时刻,在那颗柳树下,他听着流水和大黄狗的喘息声,望着他的好友兼同事因朝阳而显得平静淡然的面容。他忽然很想问他一句,你这么悲观,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对活着这件事都失去了理所当然的感觉?

    曾经发生了什么?

    现在你为什么还坚持活着?

    不过,那种念头也是转瞬而逝,好像是因为那时林辰站了起来,回答了他关于“退休”的问题。

    林辰说:“其实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是我最理想的退休生活。”

    “就算每天都生活在案子和案子里?”他觉得很有趣,所以又问道。

    “说起来,哪怕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和世界毕竟不和平。”说话间,他们已经转过弯,空气里有若有若无的油条香气,前方小巷口已经排着不少人,林辰眯着眼,像是闻了闻空气里的香味,然后说,“所以该发生的案子总会发生,该轮到我处理的事情总要去处理,该命不好撞上的事情也一定会撞上,退休不退休都一样。”

    刑从连笑了起来:“你怎么还是在怪命运这个玩意啊!”

    “因为人生太苦啊,不怪命就要怪自己,怪自己心理容易出问题,所以还是怪命。”

    心理学家总是有很奇特又很有道理的自我调适理论,刑从连点了点头,陪他跟着队伍又向前挪了两步。

    饼店的队伍看上去很长,但排起来却快,等轮到他们的时候,林辰熟门熟路的付了十二块钱,饼店老板看林辰一眼,问:“还老样子?”

    “对啊,麻烦了。”

    他们对话非常熟稔,老板的动作就更熟稔了。

    很快,三份早餐递了过来,油条大饼豆浆各一,还各配了一个麻球。

    刑从连忽然想起,有时他早晨也没爬起床,偶尔洗刷完就能在餐桌上看见同样的配置,虽然有时林辰也会买点别的早餐,但这四样的比例最高,所以啊,看来王朝想吃什么的,大概也是个借口。

    他正这么想着,却看见林辰提着东西坐进了店里。

    老实说,那家早餐店充斥着炸油条的油烟味,并且非常浓重,所以真正坐在里面吃东西的人真的不多,毕竟哪有这么多人会有闲心坐在店里,安安稳稳吃个早餐呢?

    当然,除了那些对早餐特别有追求的人之外。

    刑从连提着袋子,在他对面坐下,很无奈地把吸管□□豆浆里,感慨道:“林顾问你确实对早餐很有追求啊。”

    “因为早餐吃好,一天心情才会好。”

    “这是非常老年人的论调啊,我们年轻人一般都不吃早餐。”

    听他这么说,林辰顿了顿,然后用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问:“既然刑队长觉得自己很年轻,为什么刚才还要问退休的问题?”

    刑从连听见这个问题,非常意外地又看了林辰一眼。

    林辰正很安静地撕开油条,他面无表情,仿佛只是随意问个很普通的问题。

    哎,这洞察人心的水平也太高了,说话间一不小心就会被看个对穿。

    “我就是想和林顾问交流下人生观点,增进友谊。”他说。

    “那交流的结果呢?”

    “咦,这么巧,我也觉得。”

    “觉得什么?”

    “我也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是我最理想的退休生活。”

    ……

    太平淡的退休生活,会让人觉得人生已经没了盼头,而每天读书喝茶下棋遛狗的日子他也过不来。

    那么每天上个班,偶尔处理一些社会罪恶问题,实现一下人生价值,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那天,他最终还是没有捎王朝上班,毕竟不能总是宠着孩子,每个人都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并承担自己的人生责任。

    他觉得在这方面,他真是和林辰很有共鸣。

    所以当王朝赶到警局时,已经差不多要上午十点了。

    他刚从局长办公室喝茶出来,眼见王朝小朋友心急火燎地冲进办公室,对着指纹机一阵摸索,最终很绝望地嗷地一声差点没昏过去。

    看起来,他出门以后,林辰还真没叫王朝起床。

    啧,实在太狠得下心了啊。

    “老大,你太过分了!”

    见他捧着茶杯走进办公室,王朝扔下书包就飞扑过来,拽着他的领子痛斥道,“你知道早晨227路有多挤吗中山大道有多堵吗你为什么不叫我!”

    “小王同志啊,您这不能怪我啊,毕竟你上司我要养家糊口,所以必须全勤打卡啊。”

    “你要全勤打卡和不叫我起床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你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逻辑见长啊。”看着王朝因为赶路而涨得通红的面孔,刑从连只觉得心情大好,他喝了口热茶,说,“我和你阿辰哥哥一致认为,像你这样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应该多睡觉啊。”

    “我阿辰哥哥才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王朝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了已经冷得彻彻底底的大饼油条和麻团,怒道,“我阿辰哥哥还在桌上给我留了早餐。”

    “那是你太不了解他啊……”他说着,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滚滚滚!”

    说话间,王朝打掉了他的手,有两位巡逻的警员刚走进门,他们见王朝在打卡机边生气,瞬间猜到发生了什么。

    “小王同志又迟到了啊,你们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一人拍了拍王朝的肩。

    “老耿你说的不对,应该说年轻人就是需要睡眠,像我这样年纪大了,想睡都睡不着咯!”另一人应和着。

    王朝于是更生气了。

    刑从连很满意地和两位非常帮忙的同事打了个招呼,问他们:“今天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啊,我们这块能有什么事儿,但我看cbd那块够呛。”

    想起很不安生的安生国际商城,刑从连皱了皱眉,又问:“怎么够呛了?”

    “不是它们开业典礼搞的什么明星粉丝见面会嘛,据说现场人流远远超出预期……”

    “怎么会超出预期,不是每次集会的人数都要提前预估然后审批的吗?”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在车上听了一鳞半爪的,好像那块在请求支援,但暂时也还请求不到咱这儿就是了。”

    刑从连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转过身,王朝已经在打卡机边站直身,脸色瞬间由红转青。

    看到这脸色,他就知道了大概,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道:“你出门的时候,遇见林辰了吗?”

    “我,阿辰……”王朝有些说不出话来。

    “慢慢说,想清楚了说。”

    “阿辰和我一起出的门,他说是要去给我买牙刷,我出门时九点一刻,现在九点五十,从我们家走到安生国际要小二十分钟,阿辰他这会儿说不定就在商场里。”王朝很紧张地问,“不会真出什么事儿吧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