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作者:灰熊猫

    向剑阁派出侦察兵后,邓名继续检查成都府衙门的工作,发现大部分工作都做得很粗糙。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不是刘晋戈的工作能力欠缺——虽然因为缺乏经验,刘晋戈确实干得相当糟糕,但更重要的是现在成都衙门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宋明以来,地方官的权力非常大,是天子的代理人,既是朝廷的耳目,也是朝廷的爪牙。不过地方官实际运用的权利非常有限,对豪强、宗族势力妥协,默许他们控制乡镇里的司法权,承认并帮助他们获得各种特权。因为地方官根本管不过来那么多事,仅仅府县断案和收税这两件事他们就忙不过来,都需要刑名师爷和地方豪强协助。

    在邓名有意的引导下,年轻的成都府衙门雄心勃勃地插手社会的各个方面,职权范围大大超过传统意义上的地方官府,这当然导致政府的负担剧增。现在成都已经实行司法、行政分离,稍微减轻了刘晋戈的负担,一般的民间纠纷由亭士负责调停,虽然亭是行政单位,但如果百姓对调停结果不满会向提刑官上诉而不是找刘晋戈告状。袁象仅负责这一项就忙得不可开交,见到邓名后,袁象就表示他需要招募大量的师爷,建立一个幕府来完成工作。邓名告诉他可以扩充编制,提拔更多的正式提刑官来分担工作,具体的培训和资格问题可以进一步讨论。

    尽管不用过问司法问题,刘晋戈的工作压力仍然是正常情况下的地方官十数倍,因此他只能有选择地去做一些在他看来最急迫的工作。

    年纪轻、身体又好,刘晋戈看上去还没有意识到他的负担将来到底会有多重,说道:“提督,卑职的看法是,农收的时候卑职主要就收保护费,农闲的时候卑职主要就盯着春熙路……”

    至于现在,刘晋戈的主要精力当然放在拍卖耕牛上。为了掌握第一手情况,刘晋戈几乎每天都要去拍卖现场监督。最近一段日子里,店铺税收、治水工程还有亭建设,刘晋戈根本没有时间过问。

    “还有读书认字的问题。”邓名又问起教育一事,这个他走前并没有给刘晋戈明确指示,只是要他先收集资料。

    “亭士每日都在学习文字,亭长也都已经选出。”刘晋戈回答的时候显得不是很有自信,因为人的精力有限,他已经好久没有过问亭建设问题了,只能凭印象回答邓名。

    “我问的不止是亭士,还有其他人的认字问题。比如袁提刑刚刚说他需要更多的人手,作为提刑官,除了正义外,肯定要懂得律法吧?总不能靠掷铜钱判断对错。”邓名掰着指头说道:“各个商行都需要帐房先生,需要伙计,百姓需要学习如何更好地种植粮食,这都需要让先生去教。”

    “这些事也要卑职管?”刘晋戈大吃一惊。

    “当然,府学当然是知府在管。”邓名说得固然不错,但以往县学、府学虽然名义上由县令、知府负责,但实际上他们也就是做些拨给禄米的工作,偶尔抽空去视察一次,对具体教什么、如何教,地方官完全不闻不问,准确地说,他们就是想管也没有精力去管。

    不过从现代社会来的邓名显然不会对教育不闻不问。他告诉刘晋戈,成都府必须扶助教育产业,针对目前的社会需要,培训合格的帐房先生、工人,推广先进的工、农生产经验,进行普法教育,清扫文盲。

    刘晋戈愣了一会儿,模模糊糊地感到这份工作量恐怕一点儿也不比收税少。不过刘晋戈毕竟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很快就抛下畏难心理,向邓名拍胸脯保证道:“提督放心,卑职就是晚上不睡觉,也要把这些事都办妥当。”

    “好!我就指望刘兄弟了。”邓名勉励了几句,接着又拿出另外一个问题:“将来的亭士选拔和考核,你有什么打算?还有知府衙门里的吏员如何确定编制?如何选拔?如何替补?”

    “这个……”在刘晋戈的印象里,无论吏员还是亭士都类似传统意义上的小吏,而小吏的选拔、替补方法非常简单,血缘继承加上老吏的举荐:“自然是子承父业,兄终弟及,若是有缺员就由亭长推荐呗。”

    “不行!”邓名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在他看来这和封建社会的皇权不下乡一样,只是因为地方官管不过来所以才干脆白送给地方豪强。他把自己的想法对刘晋戈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就是建立选拔、考核的体系,还有对同秀才的民情调查。

    这个时候熊兰和袁象都向刘晋戈投过去同情的目光。本来他们还觉得三个人的工作量差不多,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熊兰和袁象背上虽然都有一座大山,但刘晋戈则要背着三座。

    而刘小伙儿少年壮志不言愁,满怀慷慨豪迈之情:“嗯,刚才对提督说我不睡觉也要把府学办好,这个考核选拔嘛,看来只好少去卖两天牛,抽空搞出来。”刘晋戈以为熬上几天不睡觉,把一套规矩建立起来就可以完事大吉,想到这里就再次保证道:“提督放心,卑职会亲自过问所有吏目选拔的事情。”

    “好。”邓名赞许地点点头,继续往刘晋戈肩头上摆放大山:“关于治水、修路,你都是怎么想的?”

    “这个……这个也要卑职负责么?”无论刘晋戈的乐观主义情绪多么强烈,额头也开始渗汗了。

    “是啊。”邓名指出,修桥铺路一向是地方官的本职工作。虽然常常在上百年的时间里,几十任地方官都不进行任何路桥建设,但至少名义上这还属于他们的工作。

    修桥铺路涉及到筹措经费、组织人手、工程规划、征地购材,没有任何一桩工作是简单的。在正常情况下,地方官就算心里有过想法,认真琢磨一下具体的困难也就会放弃,不要说城外的路,即使县城、府城城内的道路,百年、甚至几百年不修整也是常事。所以这虽然是地方官的份内之事,但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员都不会动这个念头,他们更希望有富商、缙绅出头做这件事,由那些有钱、有闲的人来完成这种极费精力的大工程,地方官很愿意用匾额和朝廷的表彰来报答牵头人的任劳任怨。

    “就像春熙路一样,合理的修路可以让我们征收到更多的税赋,这是政府在挣钱;此外,大道的建设可以帮助我们更快地调动部队,有利于都府的防守和进攻,这是政府在合适地花钱,刘知府有时间去研究一下吧。”邓名强调了一番这份工作的重要意义,然后就毫不客气地把全部工作扔给了刘晋戈。

    除了修路以外,邓名还暗示刘晋戈应该考虑工、商业区的建设规划,好让成都变得更加繁荣,生产效率更高,让政府能够得到更多的好处。

    “卑职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来。”刘晋戈只是简单地想了一会儿,就感到头皮发麻,大量需要考虑的事物混杂在一起,在脑海中缠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