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上清军自然而然地弯弓搭箭,向着这些衣甲鲜明的敌人瞄准,但立刻就有弩箭呼啸着向这些持有弓箭的清军射手袭来,他们还来不及松弦,就可能已经被击中,大叫着从高塔上跌落。
郑尧君此时也已经小心翼翼地靠近到一个清军塔楼附近,他看到这塔上面的三个清兵中,至少有两个人拿着弓箭。
一个顶盔贯甲的明军军官就在郑尧君不远处,一边发出猛烈的呐喊,一边指挥部下用大木撞栅栏墙,这个军官的大嗓门为他吸引来不少火力,郑尧君看到他的肩甲和胸甲上各插着一根羽箭,脚边的地上还竖着更多。
“要是我挨上一箭,那就糟了。”郑尧君盯着塔上的清军,一边寻找着合适的攻击位置和时机,一边在心里想到。那个一声鲜亮装束的明军军官虽然是个很明显的目标,但他有甲胄护身,从他的大嗓门和有力的动作中可以看出,那插在他盔甲上的两根羽箭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伤害;但郑尧君不同,他身上灰黄色的草编蓑衣虽然很不引人注意,但也没有什么防御力。
没有一个清军射手关注自己,塔山另外一个拿着长枪的清兵的目光也定在那个明军军官身上离不开。郑尧君举起弩,指向目标。
“射哪一个呢?”塔上的两个持弓清军一前一后,郑尧君把冰冷的弩箭箭头锁在了后一个清军的身影上:“先射这个!前面那个不会注意到后面的同伴中箭,就不会注意到我。”
就在扣在扳机前的一刹那,郑尧君看到后一个持弓清兵已经松弦胡乱射出了一箭,这个清兵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好像也不太会瞄准。而前一个清军刚刚把弓拉成满月,这个敌人和身后的那个敌兵不同,他没有急于射出弓上的箭,而是把身体从塔台上探出,仔细地进行着瞄准工作。
郑尧君注意到前面的这个清军射手拉弦的手臂绷得笔直,姿势完美无缺,而且即使在弓弦已经完全绷紧的时候,他的手臂仍然一抖不抖。没有更多的思考,郑尧君迅速把箭头指向挪到了前面这个清军身上,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若是让清兵射出这支箭,那他就会失去一个战友兄弟。
正是这种感觉,让郑尧君扣下扳机后没有立刻给弩机上弦,而是保持射击的姿势,全神贯注地望着目标。那个清兵弓手在松弦前的一刹那,被侧面疾射而来弩箭击中颌部,锋利的弩箭贯脑而入,从脸颊另一侧透出。
看到清军从高塔上栽下,弓上的箭也飞得无影无踪后,郑尧君总算是放下心来。另一个清军弓箭手被献血溅了满头、满脸,他惊得一个哆嗦,目光一扫就找到了郑尧君,两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紧接着郑尧君就垂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开始不声不响地给弩机上弦。
从张长庚手中得到了这批单人弩后,邓名立刻将其装备部队,不过在弩手装备上,成都明军内部发生过不少争论。任堂认为浙军传统射手装备就是火铳和一把防身用的长匕首,现在既然没有火铳,那就用单人弩机代替火铳好了。
而穆谭是铁甲的坚决拥护者,闽军最重盔甲,除了铁人军以外,剩下的明军士兵也装备铁兜和铁裙,其中包括弓箭手。但任堂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太重的盔甲严重影响射手装填和瞄准,使用火铳都不能考虑批重甲,更不用说弩手。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周开荒和赵天霸也都站在穆谭一边,他们认为弓箭手可以不批甲或者着轻甲,但弩手不行——弩手射速慢,要对付的多半也是弓箭难以对付的披甲目标,因此弩手应该批重甲,哪怕为此牺牲装填速度和瞄准效率也没办法。至于任堂主张的长匕首,周开荒更是认为全无必要,因为若是被敌军重装步骑近身,弩手别说拿着长匕首,就是拿着短剑也是死路一条。
虽然在高级军官上任堂处于绝对劣势,但是浙江兵却众口一词坚决支持他的设想,至少对郑尧君来说,长匕首和不批重甲都代表着浙军的骄傲——从戚继光开始,他们一直是最好的射手,不披重甲意味着不惜代价地发起抢攻,不关注自身安危而关注杀敌;而长匕首同样是浙兵传统武器,至于浙兵的勇气更无须质疑,当年在辽沈战场上,浙江兵即使面对满洲八旗,也没有选择和关宁军那般逃走而是用长匕首和铁骑搏斗。
以前在舟山,张尚书别说火铳、弩机,就连长匕首都无法充分供应,现在既然条件改善了,那郑尧君他们还是渴望恢复以前的光荣传统。
在郑尧君低头给弩机上弦的时候,塔山的清军已经重重射来一箭,插在郑尧君的腿边,他对此视若无睹,上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或是匆忙变形。
在郑尧君完成装填前,清军弓手已经把第二支箭搭上了弦,不过在他拉弦时因为焦急手一滑,羽箭斜着窜出,落到无人的地方上去了。这个清军射手虽然从军有一段时间了,但成为战兵还是最近两年的事,十日一次的操练中也不是以射击为主,今天之所以让他拿起弓箭只是因为他比另外一个拿枪的同伴要强。
当清兵第三次弯弓瞄准郑尧君时,这个浙江人也举起弩机,与敌人相对而视。
“弩机射一次的工夫,弓手能射三箭,若是遇上弓箭娴熟的真鞑子,你们一箭射空,就给他们连射三箭的机会,你们不批重甲绝对不会有射第二箭的机会。”当初见浙江射手坚决不肯披甲,生怕影响射击精度时,周开荒无奈地说道。
对面的清兵已经把弓拉得满满的,郑尧君并没有看那朝着自己的箭头,而是认真地瞄准对方,他知道对方若是一个善射的满洲大兵,自己恐怕早就被射死了。不过尽管对方不是个好射手,两箭都没有射中自己,但若是再给对方射三箭的机会,郑尧君多半还是要被放倒在地。
“如果这是一个真鞑子,我也没亏本,我已经射死一个了。”在瞄准的最后关头,郑尧君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中!”那个清兵看到郑尧君的动作后,用力大叫一声,抢在明军射手之前射出了一箭。
弓箭破空而来,当利箭从脸颊边掠过时,郑尧君有一种被金属擦拭的感觉,在这一刻他也扣下了扳机。
无论是贴面而过的弓箭,还是扣动扳机的动作,都不能让郑尧君手中的弩机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他看着自己的铁箭怒射而出,刺在敌人的头盔下的眼眶上——清兵射手一个倒栽葱向后倒去。
“只要我百发百中,遇上真鞑子也不会亏本,遇上这些绿营更是不在话下。”目击敌人倒下后,送了一口的郑尧君才感到额头和背上有冷汗开始透出,不过他心里满是胜利的骄傲:“我们浙兵是天下最好的射手,无论用火铳还是用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