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隆阿已经五十多岁了,从努尔哈赤开始到顺治历经三主,从觉华战场到扬州战场一直活跃在军中,这次又因为丰富的经验而被选出来跟随皇帝南征。
“再往前就是扬州了。”多隆阿对高邮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听人讲了一些汉人的历史后,他也知道高邮在元末战争中的意义。当年,张士诚正在此以万余孤军力抗元朝的百万大军,最后力挫之,从而打破了蒙古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极大地鼓舞了汉人的斗志——元朝的统治依赖于这个神话,就像满清的统治依赖于八旗大兵的威势一样。高邮之战后,元朝的统治还维持了一些年,但蒙古人那曾让汉人感到窒息的压迫感自高邮一战后荡然无存,这个依靠恐怖统治的朝代,灭亡也就无可避免了——即使这一场胜利是明太祖的敌人取得的,汉人一提起那辉煌的胜利仍然眉飞色舞。
相比高邮,多隆阿对扬州的印象非常好。南明的兵部尚书、阁老亲自把守的扬州,闪电般地被清军攻克。胜利之后清军残酷地屠城,以便向天下展示抵抗、哪怕是轻微的抵抗会导致的后果。扬州城内血流成河,多铎趾高气昂地站在城头上,指着脚下的尸山血海道:“嗣后大兵到处,官员军民抗拒不降,维扬可鉴!”
当时多隆阿就站在多铎的不远处。从那以后,清廷持之以恒地继续执行这条政策。当听说吴三桂在贵州不对抵抗的城池进行屠杀时,顺治还下诏,指斥平西王不屠杀汉人百姓的决定极不合理,无法体现朝廷的威严。
“朝廷的威严,将让汉人永远匍匐在皇上的脚前。”多隆阿好多年没有来过江南了,他打定主意等到了扬州后,一定要去故地重游一番。
御营行走在朝廷的领土上,周围有江南、江北十数万绿营披甲,敌人的动向总会及时地呈送御前,这让很多御营军官都放松了警惕,多隆阿也不例外。但多隆阿和其他人不同,即使是这样安全的行军,他仍坚持让手下派出哨探,对御营周围进行侦察和戒备。这倒不是多隆阿认为敌人背生双翅,能够突然出现在御营附近,而是为了对八旗子弟兵进行训练。
入关以来,满洲八旗参与战斗的频率不断下降,最近几年来更是罕有八旗上阵的战例。大批入旗的新丁虽然装备精良,是老一辈在关外苦战时远不能相比的,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大大下降了。就比如御营里面的两千满洲八旗兵,凡是顺治十年后成丁的都没有参加过实战,甚至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上战场,这导致了八旗兵在日常训练中的懈怠,不但普通士兵没有刻苦操练的动力,就连军官也往往因为心疼子弟而得过且过。
去年江宁驻防八旗损失惨重,最近厦门一战又有不少八旗大兵折戟沉沙,多隆阿不禁想到,若是八旗能够保持在关外时的训练强度,即使新兵数量不变,也不会被郑军打得这样惨。
尽管多隆阿有这样的看法,但在京师时,他仍然难以顶住重重压力增加对手下的训练强度。以前在关外的时候,后金因为巨大的生存压力,很少有人敢在操练时偷懒,若是真有这样不知死活的东西,就是被军官当场打死了也没有人会说声不是。但现在旗人的生活状况完全不同了,他们不必靠弓马娴熟去抢夺财物,铁杆庄稼自己就会送上门来。现在别说把偷懒的旗丁活活打死,就是刑罚过重都会有不少人来说情,觉得大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好不容易从龙入关,过上了好日子,为了一点小事就把孩子往死里打,至于么?若是真落下个残疾,会让他们那些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的父祖在九泉之下没法安宁啊。
因此这次护卫皇上出行,对多隆来说倒是个调教手下儿郎的好机会。用皇上安危这顶大帽子一压,谁也没有躲避值班站岗的理由了。之前,直隶、山东地方官对御营的照顾还让多隆阿暗地里有些不满,让他没有机会教手下该如何正确地设置营帐,如何快速地挖掘壕沟。而到了江南这里后,林起龙更是对御营关照无微不至,不但营地安置得更加妥当,连马料都分好了份,按正确的食料比例送来。御营的官兵连自己的马匹都不用花心思去照顾,这当然更助长了八旗兵的惰性。
对于让他们能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林起龙,御营现在是好评如潮,八旗兵每天行军后可以倒头就睡。多隆阿虽然有些不满,觉得这导致他无法磨练手下,不过他也无法和舆论主流相抗衡。
今天晚上,多隆阿带着一部分轮值的手下出来时,注意到他们显得更加没精打采。这么寒冷的天,大部分御营官兵都不愿意晚上出来,尤其是看到其他同袍睡得都很舒服,他们更为自己摊上了多隆阿这么一个顶头上司感到倒霉。
正在多隆阿给这几十个部下部署任务,同时进行野营各种注意事项的讲解时,突然看到远处有一条火龙向自己这个方向蜿蜒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多隆阿眯着眼睛观察着那支开过来的队伍,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做出了判断,这是一支军队,而且人数很多,成千上万。
“他们要干什么,要去哪里?”多隆阿心中生出疑惑。如果是二十年前,他就会大叫一声“敌袭”,立刻命令手下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报信,并带领剩下的人开始骚扰袭击。
在多隆阿漫长的军旅生活中,发生过多次把友军误会成敌军的事情,他遇到过的假警报比真警报还要多得多。不过即使如此,在二十年前,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发出这声警报,因为误会总比被偷袭强;脱下盔甲再去睡觉,总比被敌人杀一个措手不及要好得多;发生误会的时候,多隆阿从来不会有任何抱怨,如果不久后再遇到警报,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披上盔甲,冲出军营找到自己的长官和部下。
不过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这里已经是大清的国土而不是大明的领地,能够行走在上面的大军只可能是朝廷的部队。
“是不是给我们送粮草来的?”一个多隆阿的手下问道。
“今天的粮草不是已经送过了么?”另外一个旗兵答道。
“或许是加送的木炭和粮食,或许还有酒?”在山东和直隶的时候,地方官就给御营送来过酒水,军官们也都不介意喝一点,只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会导致自己跟不上队伍就可以。林起龙送来的更多,士兵们也能分享到一些。对此军官也没有大肆干涉,冬天暖一暖身体也是应该的,反正邓名还远在太平、池州一带。
“过去问一下。”多隆阿带着部下向来人快速地奔过去。皇上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就寝了,多隆阿可不想有太多的人靠近御营,打扰了皇上的睡眠。
看清了,这是一队清军骑兵高举着火把疾驰而来,行来的纵队也早早就看到了他们,当多隆阿一马当先赶过来的时候,对面已经有人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