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名对张煌言简要介绍了一下占据运河入口和自己应对的策略:“本来我们是不会管东南督抚的死活的,但自从他们向我们妥协后,渐渐的发现没法对他们的要求置之不理。”
蒋国柱是坚决反对在江南这边开战的,但如果清廷变脸要杀他的话,蒋国柱又会需要明军的保护,邓名向他保证明军会尽量避免在他的地盘上大打出手,也会在蒋国柱走投无路的时候施以援手,至少允许他去四川避难,作为他认购大明战争国债的报答。
“因此你就不打算切断漕运了?”张煌言已经完全明白邓名要做什么了。
“正是,投鼠忌器,只有器还完好无损的时候,才能让别人忌讳嘛。”这次邓名指的器就是漕运,以前邓名多次用类似的办法逼迫清廷官员掏赎城费,操作起这种事情来已经异常熟练了:“杰书不敢说会做出什么事来,年轻人不懂事,但遏必隆和李国英,肯定能察觉到我的善意。”
“善意……”张煌言瞪了邓名一眼:“鞑王杰书好像也比邓提督年轻不了几岁吧?可见年轻不是不懂事的理由。”此外张煌言还感觉邓名用词太文绉绉了,不就是绑肉票么,当然要先好吃好喝的供着,撕票不就拿不到赎金了么?张煌言突然想到绑匪一向也是很守信用的,他又瞄了一眼面前这个以重诺守信著称的年轻人,以及他最喜欢挂在口头上的那“帝国”二字,若有所悟的张煌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看来舜水先生去四川准是徒劳无功啊。”
听邓名叙述完他的战略后,张煌言就说起了有大批闽军官兵投奔舟山一事,把邓名听得连连摇头。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肖。”邓名本来还不错的心情,被张煌言带来的消息弄得一塌糊涂。据张煌言说,郑袭他们都估计闽军的叛逃可能还会继续下去,郑经本来就是因为心虚才开始清洗,结果搞得人人自危,大批地逃亡,这可能会导致郑经更加心虚,以致看谁都像叛徒。邓名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金、厦十余万军民,其中有一部分可能乘船逃来浙江,但也会有一大批因为缺乏交通工具而无法逃离福建,那他们势必会向满清投降:“张尚书打算如何向郑经交代此事?”
“当然是劝他息事宁人,”张煌言甚至想建议郑经把他不放心的部下流亡舟山,这些郑成功从四方聚集的将士,郑经不想要张煌言还想要呢。不过想想也知道郑经不可能同意这个条件,他就是把人都杀了也绝不会便宜了舟山:“已经逃到舟山的这些人,当然都在本官的庇护之下,断然不会还给他的。”
“若是郑经发兵来攻呢?”邓名反问道。
“他不会不智于此吧?”张煌言觉得随着大批闽军涌入舟山,郑经已经没有了跨海来攻打舟山的实力,而且张煌言还是郑经父亲多年的盟友。当初因为拥立鲁王的问题,张煌言和郑成功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但即使双方互相指责,郑监生也没有尝试武力解决比他弱小得多的张举人,相反郑监生在一边责备张举人不识大体的同时,一边给他物资上的帮助,以及军事上的协同。
“他都能把国姓爷气死了,把国姓爷苦心筹建的大军逼反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郑家的小王爷还年轻,不太懂事。”邓名觉得现在郑经可能正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看周围的人都觉得像反贼,感觉每个人都想对他不利,人在这时候最容易做出不冷静的事情来:“必须要让郑家小王爷冷静下来,给他时间去痛定思痛。”
虽然有些心疼,但邓名还是做出了决定:“院会授给我军事、外交的全权,嗯,张尚书不妨修书一封去厦门,就说这些叛逃的船只都算是我买的,那些叛逃的官兵也算是我向郑小王爷租的、或者借的,我都会付银子。”
张煌言盯着邓名看了一会儿:“邓提督知道这会花多少银子吗?”
“我刚卖了点债券,手里有些银子,再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来二去谈上几个来回,郑小王爷的火也就消去了,再找些船旧了、帆坏了之类的毛病,七折八扣我想还是能省不少银子的。”邓名说干就干,让人取来一张信纸,提笔就给郑经写信:“我记得郑家小王爷要求继承国姓爷的赐姓,郡王王位和招讨大将军官衔,对吧?”
邓名在信上就称呼对方为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朱(经),很客气地表示浙江战事紧张,所以希望向他租借一些战舰和将领、官兵,把郑袭、郑瓒绪、甘辉这些人的名字都填上去后,邓名还在后面留了很长的一块空白,以便张煌言继续填写后来的兵将姓名。
“好了。”邓名把信交给张煌言,希望对方和自己联署:“郑家小王爷看到这封信后,也就有了下台的台阶了,还能指望银子的补偿,大概不会头脑发热来打我们了。”
“即使如此,几十万两银子也是跑不掉的,厦门那边甚至可能狮子大开口找我们要上百万两的银子。”张煌言一边说,一边也在信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几十万两银子买几万官兵,还有几百、上千条船,还有比这更合适的买卖么?就是上百万两我也认了。张尚书放心,无论需要多少银子,我都全额给舟山出这笔钱。”邓名把对郑经的赔偿大包大揽到了自己身上,又对张煌言说道:“人死不可以复生、国亡不可以复存,对于我们自己人,总是要容忍才是,那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唯仁者能以大事小。”张煌言轻叹一声。
“同舟共济罢了。”邓名笑道:“张尚书过奖了。”
“这可不是我在夸奖你,”张煌言说到此处,微微一愣,反问邓名:“提督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邓名摇摇头,张煌言苦笑一声:“亚圣。”同时在心里又冒出了一句:“上次保国公连‘青州从事’都听不懂,我就知道他的老师都是些不学无术之徒,但真没想到居然到这个地步。不过保国公宽厚,换别人早就下不来台了,但他浑不以为意。”
“多谢指点。”邓名果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从骨子里就认为没看过《孟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也没有猜到张煌言正在暗暗替他的启蒙老师感到羞愧。
确定了对福建的策略和态度后,张煌言又一次把话题转回漕运的问题上。
现在对邓名层出不穷的各种古怪设想,张煌言已经放弃了说服的念头。第一次在南京城下刚见到邓名的时候,听见对方义正辞严地责问郎廷佐“对不对得起皇上和朝廷”时,张煌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后来看邓名面不改色地把同样的条件卖了郎廷佐和蒋国柱各五十万两白银的时候,张煌言感觉脸颊都烧得发烫了……后来还有很多、很多……而现在,邓名大谈什么威胁漕运以向清廷示威、然后通过有节制的行动向清廷表达善意等,张煌言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