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作者:灰熊猫



    报告送到时,邓名正在招待张煌言极力推荐的名士张岱吃饭,大明兵部尚书也在场作陪。匆匆看完这份公开的捷报后,邓名就把它递给了张煌言,见张岱脸上有好奇之色,邓名不假思索地告诉了张岱捷报的内容——邓名觉得这种消息完全没有保密的必要,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江南。

    “这些鼠辈,在给北京的奏本里拼命吹嘘自己的功绩,”邓名冷笑连连,郑成功去世后,黄梧、施琅、吴六奇的嘴脸实在是丑陋:“等拿到这几个贼后,连口供都省了,直接把他们自己写的奏章甩到他们脸上,然后宰了祭奠国姓爷。”

    “提督说得好!”几个川军的高级将领也都在场,穆谭首先大声叫好。

    “可是,万一他们也掏银子买了战争债券怎么办?”任堂慢条斯理地问道,本来邓名想把他留在四川,但他声称自己和两江士人的关系很好,最后说服了邓名带他一起来。

    张岱闻言微微一愣。他刚进军营,对邓名和他的手下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也从张煌言那里听说了战争公债的事。

    “这是讽刺挖苦吗?”张岱心中生出一个疑问,不过在他看来这不太可能,虽然江南士人对这位国公的印象不佳,但即使如此,也不会有人在面前这样出言不逊。张岱迅速在心里给任堂的发言定了性:“应该只是一句无心之语,年轻人啊,还是不懂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延平世子呢?这次金、厦失守,其实对清廷功劳最大的应该是延平世子吧?”周开荒嘴里塞满了食物,刚才邓名、任堂、张煌言和张岱有说有笑,赵天霸和穆谭也礼貌性地微笑,而周开荒一直在忙着低头挑拣好菜。现在讨论到了军事,周开荒总算找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他现在心里满是对赵天霸和穆谭的鄙视,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其实听不懂张岱讲述的那些儒学话题,当然,不懂装懂的还有一个,周开荒想到这里又瞄了保国公一眼——虽然咱不懂张老先生讲的东西,但谁和咱一样听不懂,咱还是看得出来的。

    “延平世子还是太年轻了啊,将来他明白过来会后悔的。”邓名虽然赞同周开荒的看法,但郑经毕竟和黄梧、施琅、吴六奇不同,根本区别就是一边是自己人而另一边不是,就好比蒋国柱再能干,在邓名心目中的价值也不可能与他这些年轻的同伴相比一样:“延平郡王的在天之灵,等看到延平世子有出息后,也就会消气了。”

    “谭诣、谭弘叛变的时候,提督也就是延平世子这么大吧?”穆谭说了一句。

    “呵呵,情况不同。”邓名连忙谦虚,不过心里顿时笑开了花。

    张岱察言观色,对邓名的好感上了一个台阶。显然这个年轻人城府不深,虽说部下当面恭维得有些过分,不过哪个官员的属下不公然阿谀上司呢?而且这么一句恭维就能让邓名露出明显的喜色,说明他还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的人,普通官员对这种程度的拍马早就不在乎了。

    “谁说的?”任堂马上反驳道:“邓提督当时二十岁了,延平世子督师金、厦的时候才十九岁,明明比人家大了一岁!而且带着两千个残兵败将逃命,能和统帅十万大军相比吗?让邓提督去试试看,说不定还不如延平世子呢;换延平世子来对付谭诣,未必比邓提督差多少。”

    “嗯,嗯。”邓名的好心情被任堂散去了一半,不过也不好意思争辩:“任兄说得对。”

    “不对,”周开荒知道任堂喜好抬杠,来到四川后因为邓名没什么规矩,这性子更是得到了自由发展,但周开荒作为亲历者,还是忍不住替邓名分辨道:“提督亲自去诱敌,这胆色还是很了不起的。”

    “咦,明明是赵天霸射箭断后的嘛?”见到居然有人开始和自己抬杠,任堂大喜之下立刻忘记了这是张岱的招待会:“我记得很清楚,你说过好几次了,提督当时跑了不到两里路,就累得要昏过去了,赵天霸一边射箭退敌,还要一边拽着提督跑,差点就没跑回来。”

    “我没说差点跑不回来。”周开荒脸涨得通红,其实他说过的,当时为了形容情况的惊险,周开荒还好一通添油加醋,不过那时虽然说得过瘾,现在被任堂当着邓名的面提起,就有些不舒服了。

    “你说了!”任堂把筷子放在桌子上,比出一个手指缝来,高举着给大伙儿看:“……你说后面的追兵距离提督就还有这么一点,提督当时累得已经趴在地上动不了,多亏赵天霸神勇过人,射完一箭就伸手拖一把提督。当时把你看得急坏了,只是军令在身,虽然焦急可是也没办法跑过去帮赵天霸一臂之力。不过正是因为你临危不乱,最后才能痛歼谭弘的大军……”

    “我当时确实不够强壮,可是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邓名有些生气地说道,他确信这些话是周开荒说的,很多评语一样的段子具有周开荒特有的风格特色:“再说你当时明明呆在几里地外,怎么看得见李星汉那边的事?你这不都是后来听来的吗?”

    “原来你没看见啊?”穆谭目光炯炯地盯着周开荒,这个故事是周开荒给他和任堂一起讲的:“那你怎么对我们两个说的真像那么回事。”

    “提督这话可是欺心了啊。”周开荒感到当着大家丢了面子,大声地反驳道:“提督你怎么知道我没亲眼看见,我眼力好着哪,隔着几里算什么?我那时候在山上。”

    “是在山上的林子里。”刚才周开荒形容自己的武勇时,赵天霸笑呵呵的听得十分开心,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出来帮邓名说句公道话了。

    “那也是山上!”虽然赵天霸的口气很婉转,但周开荒看见穆谭和任堂眼中的怀疑之色更重了,他不得不奋起保卫自己的尊严和名誉,嗓门也愈发地洪亮起来:“江边一览无余!”

    “胡说!”邓名无法容忍这种对自己肆无忌惮的污蔑:“你要是能看得见路,还至于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摔了好几个跟头——对了,我差点忘了,那是晚上!天都黑了,你能看见啥?骗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