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作者:灰熊猫



    “不是穆谭的船,他认识舟山的闽贼,太皇太后也知道,郑逆死了以后闽贼分家了,有一股逃到了舟山。穆谭说其中有一些是他的老交情,愿意把我大清的漕粮运到天津。”索尼告诉太皇太后,穆谭要求朝廷保证运货的人员平安,漕粮和漕银会一拨拨送来,前一批平安离开后下一批再来,不过即便如此,漕运也会比往年快得多。往年七月开始漕运,至少要到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才能抵京,而穆谭保证他十一月就能尽数送到天津。

    “川贼给我大清运漕粮,还雇佣了闽贼来运,我大清的督抚把银粮交给他们,然后他们再还给朝廷——”太皇太后跳了起来:“索尼,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在太皇太后看来,这件事根本不可行,银粮若是落入贼人的手里,他们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送到天津来的。

    索尼瞥了一眼鳌拜和苏克萨哈,那两个人都低着头,索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答话。

    “奴才一开始也不信。可是张长庚说,为了确保朝廷不受损失,他先不交货,等到穆谭把一部分赋税送到天津,张长庚再交货,然后再运下一部分,中间用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

    太皇太后冷冷地看着索尼,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片刻后她缓缓说道:“哀家看来,多半是张长庚狗急跳墙了。大概是邓名想包围武昌,他就算能够守住也完成不了漕运,就行贿穆谭,还危言耸听地说什么川贼又要下扬州。”

    “一开始奴才也这么想的。可张长庚的这份奏章还得到了两江总督蒋国柱、浙江总督赵国祚和漕运总督林起龙的联署。他们称是联手行贿了穆谭,穆谭他是想包下全大清的漕运啊。”索尼说着就把奏章递了上去。

    太皇太后把奏章拿过去仔细地看着,这时索尼又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山东总督祖泽溥说,邓名一贯言而有信,穆谭得到他的言传身教想必也是正人君子,这倒不失为一条保证漕运安全的妙计。”

    太皇太后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像豹子一样地扑到索尼面前,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抄起了一条棍子。

    “言而有信,正人君子,这是用来说反贼的吗?祖泽溥还敢说是妙计!”太皇太后一边嚷嚷,一边没头没脑地用棍子打索尼:“打死你,打死你个狗奴才!”

    索尼一个劲地自称该死,他武人出身,虽然岁数大了但身体还很硬朗,挨几棍子不会有什么大碍。

    痛打了索尼一阵后,余怒未消的太皇太后又望向鳌拜,指着他鼻子骂道:“还有你这个狗东西,湖州的庄家不就是写了本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非要逼人家造反,现在好了,席卷两府,趁了你的意了吧?”

    明史案虽然得到其他辅政大臣的支持,不过一直是鳌拜在主办,太皇太后觉得不过是一些汉人地主,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懒得过问。若是一切按照鳌拜的意思办妥了,汉人被震慑了,他们的家产被没收进了官,那太皇太后多半更不会过问此事,死的人再多也是汉人而不是满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但现在庄允城的事情闹大了,影响浙江的赋税和漕运了,太皇太后就命令下面的奴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报告上来,结果对鳌拜的无能深恶痛疾:“想得挺好,又要充实国库,又要让那些汉人老实点,但办了一年,居然连对方到底是于七那样的匪首还是个书生都没搞明白,还想派几个捕快就把人家拿了!现在好了,听说庄家把银子都刨出来买了川贼的强弓劲弩,我们不但要费力费心地去剿灭,连你整天琢磨的银子也都装进了邓名的口袋。”

    如果仅仅如此,太皇太后说不定还不会这么生气,更让她怒不可遏的是,竟然浙江前一封报告里,称靖难军花了十万两银子购买了十门红衣大炮,而且那些大炮是从宁远偷走的——这件事四川方面并无帮着鳌拜隐瞒的意思,所以赵国祚从四川人那里一打听,就把获得大炮的来龙去脉告诉给了浙江总督。

    前些日子听说宁远出事后,也就是太皇太后还关心问了几句,而她眼前的这帮奴才却没有一个放在心上,都说那块地方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事实证明太皇太后的担心才是对的,明军居然都跑到辽东搬东西了,可这几个辅政大臣却依旧蒙在鼓里,甚至需要浙江那边来提醒,大清的龙兴之地都出事了——自从毛文龙死后,这几十年来只有大清去别人家搬东西,什么时候自己家里的东西被搬过?就算是一些老掉牙的旧大炮,那也不行!

    想到气头上,太皇太后就又劈头盖脸地用棍子抽了鳌拜一通:“不是惦着庄允城他们的银子吗?结果都被邓名赚走了,用的还是皇上的大炮。早知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把大炮卖给庄允城,银子不就到手了吗?”

    打完了索尼和鳌拜,太皇太后走回座位前喘了一会儿气。她也知道索尼他们是没办法了,漕运已经断了一年了,国库的亏空仍在继续。如果今年的漕运又出了什么意外,那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而且现在北京都知道,东南督抚多半和邓名做了不少私下的交易,为了保住他们的脑袋和官位,很可能正在联合起来蒙蔽朝廷。不过重要的是他们还肯向北京纳税。通过这点,索尼分析说,东南的官吏多半还没有想去投敌,他们依旧在明清战争中看好北京,所以才会努力完成北京交代的税收工作。现在就算是和邓名有一些私下交易,那也一定是虚与委蛇。因此索尼觉得对此不妨假装看不见。既然北京都没有办法剿灭邓名而是想与之议和,那么太过苛责东南督抚也不好。

    甚至索尼还引用了汉人三国时期的一个典故,就是曹操在官渡之战后,烧毁了袁绍和曹操手下官员的全部通信——既然这些东南官员还是倾向大清的,一些私下的举动多半也是迫不得已,那还是要避免把他们统统赶到南明那边去为好。

    太皇太后很赞同索尼的分析,不仅因为这个分析有道理,也是因为这些话让她感到心安,是她愿意去相信的话。

    索尼察言观色,觉得太皇太后好像消了一些气了,就又开始规劝道:“皇上,太皇太后,我们入关以来,牺牲了那么多子弟才拿下东南,为的不就是从那里拿银子、拿粮食吗?八旗将士流血流汗,不就是为了让子弟们生活得好一些,衣食无忧吗?难道能因为面子就不要这些银粮吗?”

    “谁说不要了,”太皇太后冷冷地瞪了索尼一眼,太皇太后和索尼、鳌拜一样,作为一个从努尔哈赤时期过来的人,给满洲集团的定位就是抢钱、抢粮的大型盗贼团伙。也就是最近十年来,阿谀奉承的奏章看得多了,太皇太后渐渐开始重视自己的面子了:“但也不能让哀家没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