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即将发动进攻的消息传入四川后,对报纸这个新兴产业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无论是成都还是叙州,很多识字的城市工人都会经常花上一点儿钱买一份报纸,全神贯注地读着头版的备战新闻。就连反应迟钝的中央银行报,都凑趣地登过一两篇和战争有关的报道,主要是分析战争可能会给物价和利率带来的影响。不过很多民营报纸比中央银行报分析得还透彻,因此熊兰登了两天后也懒得继续了,仍然雷打不动地报道每周的央行利率和新出台的税收政策——就是那些购买熊兰报纸的人,也对他索然无味的战争报道没什么兴趣。
现在成都书院专门新建了一个大厅,用来摆放购入的各种报纸,免费供给教师和学生阅读。不少教授甚至告诉学生,养成每天读报的习惯,不但能够巩固他们受到的识字教育,还能锻炼他们的学习能力。这个读报大厅里每天都坐满了人,常常能看到老宗师陈佐才和大批的教授、学生一起围着长桌而坐,每个人手边都有一杯茶,都在聚精会神地读报。
而叙州那边也差不多,蒙正发跟着朱之瑜一起去了叙州书院。他私下里和朱之瑜说,最近几个月由于他天天看报,以致大量本该用来读四书的时间都被占用了;本来蒙正发早就该把《大学》再复习一遍了,可是每天下课后,他拿起报纸就放不下,等到看过瘾了也就该睡觉了。朱之瑜好奇地问蒙正发这是抱怨吗?但后者摇了摇头,感觉报纸帮助自己了解了许多事情,甚至可以和年轻时候的游历相比了。和成都书院一样,叙州书院也号召学生要多读报,最好每天都看一会儿。朱之瑜还和叙州好几家报社谈过,希望他们尽快发展成邓名所描述的、每天发行的日报,如果需要书院提供什么帮助的话,朱祭酒也是愿意全力合作的。
无论是书院的教师、学生,还是自己购买报纸的同秀才,在看完之后就会进行热烈的讨论,有些人在路边找不到熟人,就会拉着陌生人甚至是店铺的老板,兴致勃勃地谈论一番。
“现在每天我都要看一会儿报。”巩焴对邓名说道。
“挺好,每张报的成本有一半都是官府出的,尚书要是不看的话,就吃亏了。尚书不也纳税吗?报业的津贴可都是大家交的税金啊。”邓名不紧不慢地说道。
现在铁器、食盐等商行都不再需要政府扶持了,对骡马行的扶持也接近尾声,本来刘晋戈和袁象都以为官府很快就能有一大笔财政结余,没想到邓名扶持报业,一下子就都扔进去了。
现在各个行业的老板们还不懂得刊登广告,如果报纸发行量上不去,商行更不会去报纸上做广告。因此官府需要承担起报纸的大部分印刷和发行成本,才能让国民以很便宜的价格去购买一份报纸看。等到大家养成习惯,私营报纸的发行量大增,就有希望形成良性循环。
并不是所有的内部文书都会送到巩焴的巡抚衙门里,与巡抚衙门无关的东西,巩焴就要从报纸上得知。不但巩焴的巡抚衙门如此,其他各部门也是一样,自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看报后,刘晋戈和袁象都打算为他们的下属衙门订几份报了。对此邓名当然予以鼓励,不过他规定,政府只许订阅以时政新闻为主的报纸,而小说和八卦为主的则不行。都府周报已经能够满足需要,但是叙州周报还差一点。邓名告诉袁象,如果叙州周报能够把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和故事大王的连载降低到版面的一半以下,他就同意叙州知府衙门的订报申请,否则他们也只能订都府周报。
“这上面说你想搞什么法令?”巩焴翻出一张几天前的报纸,目光炯炯地看着邓名:“让川西的官员公布财产?”
“是的,”邓名点点头:“我在院会提过这个设想,不过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开始,具体的规矩也没有想好。”
这几年,刘晋戈、袁象、贺道宁等人都是独当一面,要说他们两袖清风、一介不取,邓名是不信的。不光这几个人,刘曜、杨有才他们有了实权后,好像也有受贿的情况。就是周开荒等军方的高级军官,对无法吃空饷也感到不满,甚至公开向邓名抗议过。
当官就要发财,这几乎是大部分人的共识。邓名身边的人大都是坚定的抗清战士,可以在最艰苦和绝望的形势下奋斗到底,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在条件变好后不会利用职权为自己改善一下生活。很多人在这么做的时候还理直气壮,觉得这是他们提着脑袋抗清到底应有的待遇。
成都最清廉的官员恐怕非熊兰莫属,不过这也是因为熊兰倒戈过三次,其中一次还是在邓名出城后插旗叛乱,断了邓名的退路——虽说万县那时是破城一座,熊兰不倒戈,明军也没有坚守,不过因为担心邓名会秋后算账,所以熊兰一直最老实,兢兢业业地守着他的印钞机。
不过最近熊兰也越来越放肆了,尤其是上次的缅甸凯旋仪式后,熊兰认为他已经彻底洗白了,而且也是邓名看重的人了,所以趁夜提着礼包去拜访熊行长的商家老板也逐渐多起来。
“最早就是今年年关吧,我会说服院会进行一次大赦。”邓名告诉巩焴,他根本不想追查之前几年的贪赃行为,再说也没法查。严格说起来,邓名垄断翡翠和象牙生意也是一种以权谋私,只不过没人敢查他罢了:“以前无论有没有贪赃、受贿的行为,院会都会一概赦免,同时每个官员都必须公布他们的财产。往后每年都要公布一次,如果财产增加,需要说清来源。自己报,如果被证明隐瞒,就要被罢官。”
邓名还没有向其他人提到大赦,只是透露过可能要求官员公布财产。听说此事后,不少人都心里不安,私下里向邓名探听口风,而邓名的回答就是他不打算计较之前的事(这也是事实),只是想心里有数而已。
“大赦的事情巩尚书可千万别说出去,就怕有人会大胆地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狠命贪一把。等公布财产后,在职的官员也就不许做生意、炒股、炒期货了,只能拿工资;三层以内的表亲、姻亲也不许经营买卖。”
巩焴当然明白邓名在担心什么,不过听到这严厉的禁绝后还是沉吟了一下:“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翡翠生意,但是完全不让当官的做生意,那就得长俸禄。”
虽然邓名打算让院会禁止官员经营生意,不过他本人可不在被禁止之列,而且大概也不会有人想到,依据这条法律勒令邓名把他的生意卖给别人。
“这个我明白,院会可以商量出来一个恰当的俸禄,让官员保住他们的体面。”邓名决心出高价赎买官员贪污的权力,反正他也不追求一步到位,完全可以慢慢来。先确定财产公布和高薪养廉,否定贪污和吃空饷的合理性,等以后再慢慢讨论什么样的高薪是合理的——要真是一步到位了,邓名的珠宝生意不也就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