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因为不断犯错,最终走向邪恶,却称其为命运。
——约翰·霍布斯
1
这个春天不太冷。
冬天一过去,气温陡然升高,各种腐败细菌加速滋生,尸体的腐败比冬天加快了数倍。这标志着让法医们头痛的季节又重新回来了。
每次出差,我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防毒面具和香菜成了我们必备的随身物品。
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欣赏着路边盛开的成片的油菜花,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唯一在心底隐隐作痛的是,几年前那个在油菜花田里被害的女孩,不知道她的父亲现在好吗?
车下了高速公路,晋瑱县公安局闪着警灯的警车早已等在路口。
“现场还没动,痕检正在对一些物品进行取证。”薛法医钻进了我们的警车,“这次的案子还真是特别。”
晋瑱县是一个南方县城,全省十强县,全国百强县。近年来,晋瑱经济发展得极快,尤其是轻工业和娱乐业飞速扩张。经济的高速发展使老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我工作数年,从来没有到晋瑱来出勘过一起命案现场。因为命案、伤害案件极少,晋瑱的法医甚至都开始兼职干起了侦查员的活儿,抓起了小偷、骗子。
技术工作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放下的时间长了,首先从信心上就会有所缺失。今天早晨案发以后,薛法医——晋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在第一时间打通了“请求省厅技术支援命案指导绿色通道”的电话。
晋瑱县城不亚于任何一个地级市的城市建设,经济中心高楼大厦、居住中心白砖黑瓦,现代和复古的完美结合,使得这个县城别有一番韵味。唯独县城城东的一小片区域,因为种种原因,还存留着一些新中国成立后建造的老式青砖小楼,零星地居住着一些居民。
命案现场就在这些青砖筒子楼的其中一栋。
筒子楼又称为兵营式建筑,一条长走廊串联着许多个单间。因为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状如筒子,故名“筒子楼”。
本来这种建筑比现代的“鸽子笼”建筑要“亲情”得多,左右邻居如同家人一般朝夕相见,和睦相处。但是因为这片古式建筑已被日益废弃,这栋筒子楼里只有一楼两间住了人,除此之外,就是命案现场的四楼其中一间。在警惕性高涨的今天,楼里的住客谁也不认识谁。
这一片筒子楼的楼主大多都住进了宽敞漂亮的新楼房,手中的筒子楼房产证则成为等待拆迁获赔的票据。
据说,从年前开始,现场住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夕出朝归,邻居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连眉目都描述不清。只记得这是个妖艳的女子,爱穿白衣,走路都没有声音。
一两周前,独居在一楼的王大爷晚上起夜的时候,突然隐约听见楼道里传来一丝丝哭声,惊出了一身冷汗。尿也不撒了,躲进自己的被窝抖了一整夜。
就在那两天,王大爷和同住在一楼的一对中年夫妻总是会在夜里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地听见楼里发出的一阵阵哭声,犹如惊悚片中的冤魂在哭诉着自己的遭遇。
三个邻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两个月前住进四楼的妖艳女子。她,不会是个女鬼吧?不然怎么走路没有声音?不然怎么总穿着白色衣服?不然怎么晚上才出去活动?不然哪来的阵阵幽怨的哭声?
四楼的房主在北京打工,怎么也联系不上,三个人商量后,终于在某天下午结伴上了这个昏暗、阴森的四楼。四楼楼道里堆放着各种垃圾,他们跨过垃圾,挨个儿敲响了四楼每一间房间的房门。
都没有人。
说来也奇怪,从那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再听见那可怕的哭声。可能女鬼被他们吓走了吧。过了两天,大家也就忘了这茬儿。
直到昨天,王大爷同样是在起夜的时候,仿佛闻见了楼道里有一股怪味。
是狐狸身上的味道吗?王大爷又想到了那个妖艳的“女鬼”,于是他又在被窝里抖着憋了一夜尿。
清晨,住在一楼的三个人再次碰头商量。他们都真真切切地闻见了楼道里发出的一股臊臭,想起一两周前那幽怨的哭声,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惊吓,于是拨通了110。
“那后来呢?派出所的人发现了啥?”大宝显然觉得薛法医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卖出这么个关子。
“快到了,你们去看看就明白了。”薛法医皱了皱眉头。
看薛法医的表情,我知道今天又该用上防毒面具和香菜了。
果然,穿过熙熙攘攘的县城中心,我们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一小片青砖小楼。
现场的位置很偏僻,所以并没有惊动太多的围观群众。楼底已经停了十几辆警车,一条亮黄色的警戒带将探头围观的王大爷他们隔在外面。我们一踏进楼道,那种“狐狸精”的臊臭就扑鼻而来。
多年的法医经验告诉我,这味道正是腐败尸体的尸臭。还没上四楼,这味道就已经弥漫了整个筒子楼的话,可想而知,那一具尸体会是个什么模样。
外面虽然晴空万里,这背阳的小楼里却十分昏暗,楼道里的声控灯闪烁着黄光,把我们一路照上了四楼。
很快,我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证。
当我们爬上四楼的时候,看见了脖子上挂着相机、正蹲在楼梯口呕吐的技术女警。看到那一堆呕吐物,我顿时反了口酸水。
走上四楼的楼道,那股尸臭显得更加刺鼻,几个痕检员正穿着胶鞋、戴着防毒面具在大门上刷着指纹。
薛法医从一旁的塑料袋中拿出几双胶鞋递给我们:“穿着吧,不然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接过胶鞋,但没有急于换上,而是好奇地探头向门内看去。
我没有直接看见尸体。
这栋筒子楼的结构很简单,每一个门进去,都是一个单独的房间,互相不连接。现场位于四楼正中的一间单间内,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和油漆已经基本掉完的木头门都被派出所民警撬开了,房间内苍蝇横飞。
现场房间内摆设很简单。一个简单的灶台,东墙附近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饭桌,西墙附近放着一台冰柜。最显眼的,还是房屋正中间的一个铁笼。
是的,就是那种装野兽的笼子。
笼中隐约淌着一摊黑乎乎的东西,上面白点斑驳,第一眼望去,笼子里空空如也,但再往下看,正是一具已经高度腐败呈巨人观的尸体。
因腐败而产生的大量腐败液体浸湿了尸体的衣服,加之尸体膨胀,皮肤和衣服几乎连成一体、染成一色,根本看不出衣服的外形。而那些斑驳蠕动的白点,是密密麻麻的蛆。
腐败液体已经流出了铁笼,几乎半个房间的地面都被那绿色的液体覆盖,无数只蠕动着的蛆虫在绿色液体中拼命地汲取着营养。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作“穿着就有安全感”了,穿了之后至少不用担心蛆虫会顺着你的鞋子爬进你的裤管。
那股无法抵御的恶臭肆虐着我的鼻孔和嗅觉神经,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赶紧退了出来,开始换胶鞋、戴防毒面具。
“既然有这么个笼子存在,而且死者是被锁在笼子当中,那么,肯定是起凶杀案件了。”薛法医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减少了不少分贝。
我没有吱声,戴好橡胶手套,走进了现场。
通往中心地带——腐臭牢笼的路上,几乎无处下脚。虽然我无意杀生,但是每次落脚,都能听到蛆虫在脚下被碾碎的啪啪声。
我绕着铁笼转了两圈。这是个长宽高都在一米左右的铁笼,侧面有扇门,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三环锁。
我指了指门上的锁,问身边的林涛:“你看看这个上面能刷出指纹吗?”
“有的,但是是残缺指纹,没有鉴定价值。”一旁的痕检员插话道。
我摇了摇头表示可惜,接着问:“那其他的地方能刷出来吗?”
“房间的东西太少了,我们正在努力。”痕检员说。
“你忙你的吧,我去帮他们。”林涛左右看看,发现没有能够放置勘查箱的地面,于是干脆把勘查箱直接放在了已经刷过但没有发现指纹的饭桌上。
我蹲了下来,说:“里面的尸体,怎么才能弄出来呢?”
薛法医说:“已经派人去消防队借电锯了,直接弄开锁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皱着眉头观察着笼子里的尸体。
笼中的尸体头部靠在一侧栏杆上,下肢蜷曲着。面部已经看不真切,几乎完全被蛆虫爬满。不断有蛆虫从尸体已经干瘪的眼眶和张着的嘴巴中爬出来,仿佛是尸体正在流着眼泪、吐着什么。尽管防毒面具隔绝了腐臭,但目睹这一幕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笼子的另一面,栏杆上仿佛沾染着一些喷溅状血迹,但因为腐败,和栏杆的锈迹融为一体,观察不真切。
“这是具男尸啊。”大宝伸进手去,拽了拽尸体的衣服,“外面穿的是一件西装。”
我点点头,掸了掸尸体头顶,掉下来十几条蛆虫。我说:“看头发也知道,是个平头。”
“那你说,”大宝问,“是这个人死之前在哭,还是这个人死后有别人在哭?”
看来大宝一直很纠结那个传说中很诡异的哭声。
“反正不会是这个人死了之后哭。”我是坚持科学论断的,“哭声什么时候被听见的,可以通过调查得知,哭声是他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发出来的,对判断犯罪嫌疑人很重要,所以,这个人的死亡时间很重要。”
大宝点点头,继续看着尸体的状况。我也只好边等电锯边在房间内踱步,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现。
正如痕检员说的,房间内除了冰柜、灶台,其他的物品非常少,说明房间的主人也只是在这儿吃个饭、睡个觉。
我走到冰柜旁边,发现这是一个老式的冰柜,是向上双开门的那种。看冰柜柜角附着的灰尘,可以推断这台冰柜已经摆放在这里有些年头了。看来这是房东的物件,而不是房客搬进来的。
我摸了摸这台冰柜,发现冰柜的压缩机还在工作,整个冰柜在微微颤抖。
“人已经死了很久了,估计凶手也跑了好久,但是忘记关闭这台冰柜了。”我一边对大宝说,一边掀起了冰柜的一扇门。
冰柜里,一个结了霜的人头,张着一双眼睛,瞪着我。
2
我先是一愣,然后吓得接连倒退了几步,撞在蹲在笼边的大宝身上。可能大宝注意到了我面色铁青,问:“怎么了?”
“那……那……”我指着冰柜,一时头脑空白,语无伦次。
大宝看看我,又疑惑地看看冰柜,站起身来走到冰柜旁,打开冰柜的门。
“哎呀妈呀,”看来大宝比我的胆儿要略大一些,他没有被吓蒙,“那个……这儿还有一具尸体!”
此时我已经回过神来,回头对其他办案民警说道:“有意外发现。”
冰柜里是一具已经冻成冰棍的男尸,他蜷缩着,仰着头,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可能是冻了有些日子,尸体的周围都结了厚厚的霜冻,和冰柜壁粘连在一起。几个民警想合力把尸体从冰柜里拽出来,却把尸体连同冰柜一起提了起来。没有办法,只有断电后等着尸体能够融化一些。
“调……调查清楚了没有?”我定了定神,重新蹲下来,捡起了一只蛆,“那……那几个证……证人听见哭声是哪一天?”
“你怎……怎么结巴了?”大宝就这毛病,别人一结巴,他就结巴。
“吓……吓得。”我说完,转头看着侦查员。
戴着面具的侦查员干呕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对我把他叫进屋内的不满,说:“是上个月二十四号、二十五号两天,二十六号就没有再听见哭声了。”
我算了算,二十四号距离今天正好十二天。
“一般苍蝇会在尸体上产卵,在这个季节,两周左右蝇卵就能发育成蛆,然后钻进附近的腐败液体或尸体内,再过两周破蛹成蝇。”我说,“现场地面没有蝇壳,这里的蛆应该是第一代蛆虫。”
大宝从我手上接过已经被我掐死的蛆,量了量,说:“根据这个季节蛆虫的生长速度,这么长的蛆,应该是已经生长了十天左右。”
“也就是说,”我说,“二十四号,死者就在这里开始哭了,二十六号之后没听见哭声,因为他已经死亡了。”
“我有个问题。”林涛在一旁插话说,“你说这人为什么一直在哭,而不叫喊呢?”
“肯定凶手在控制他呗。”大宝做了个恶狠狠的姿势,“敢喊就宰了你。”
“你知道是他哭的,还是冰柜里那个哭的?”我朝冰柜指了指。
“关键是哭啥呢?”大宝用胳膊调整了一下防毒面具的位置。
“你们说会不会真有个女鬼在哭?”林涛是最迷信的,“杀了人,还假慈悲?”
“想象力真丰富,”我说,“不如你去写惊悚小说吧。”
林涛用屁股拱了我一下,险些把我拱倒在蛆群里。
我瞪了林涛一眼:“你在这里忙吧,一定要找到指纹,我去殡仪馆了。那个,尸体能拖走了吧?”
晋瑱县公安局殡仪馆。
我和大宝合力把冰柜里的尸体拖进解剖室里的化冻池。按照正常的解冻速度,两个小时之内,这具尸体就可以被检验了。
于是,我们又重新面对着这具呈巨人观模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衣服已经被膨胀的组织撑满了,无法用正常的手法脱下,只能用剪刀剪开取下。
死者穿着的一身行头倒是价值不菲,加在一起至少超过万元。
“嚯,是个有钱人啊,”我说,“这裤子得好几千呢。”
“有用吗?”大宝指了指裤裆里满满的黄色粪便,说,“沾了大便,一样恶心。”
“大小便失禁?”我说,“那多见于颅脑损伤和机械性窒息。”
“可是头部、颈部都没有损伤啊。”为了少吸入几口臭气,薛法医憋得满脸通红。
我没吱声,一点点地分离开颈部肌肉和头皮。因为尸体软组织腐败,肌肉几乎都变成了黑色,绿色的腐败液体浸染在肌肉和皮肤之间。我用纱布擦掉腐败液体,看了又看,确定这个人生前确实没有遭受致命的机械性损伤——只是右侧大腿外侧的软组织缺了一大块。
大宝凑近看了一眼,尖叫道:“靠!这是死后形成的撕裂损伤啊!不会真的有女鬼吃人吧!”
我被大宝吓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担心有什么女鬼,而是因为现今变态食人的报道也不少见。我赶紧用纱布擦干了软组织缺损的部位,用放大镜观察了一番,说:“就知道吓人,看这牙印,是小尖牙,显然是有老鼠在啃尸体啦。”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全身没伤,”大宝皱起了眉头,“怎么办?死因都没法定。”
“可以说尸体高度腐败,所以无法检出死因吗?”薛法医开始打退堂鼓了。
我摇了摇头,翻动尸体的腹腔,开始整理死者的肠子。此时,腐败尸体、粪便加之肠道的臭味已经击破了薛法医的忍耐极限,他满头大汗地卸掉装备,逃出了解剖室。
大宝看看薛法医的背影,鄙夷地摇了摇头。我笑着说:“忍耐极限和酒量一样,是要靠锻炼的。”
死者的胃里是空的,有弥漫状的出血点,肠道几乎也没有一点儿食糜。
“知道他是咋死的了吧?”我转头问大宝。
大宝点了点头,指着死者裤裆里的大便,说:“只排不进,饿死的呗。”
我点了点头,说:“凶手是看着死者极度饥饿、虚弱,加之过度脱水、休克死亡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大宝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被塞进这个笼子,然后活活被饿死都不敢叫喊一声的?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是个有枪的人。”我说,“当然,没有枪弹痕迹,我也只是推测。”
大宝点点头,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控制住一个大男人。”
“何止是控制?”我拿起死者的左手,说,“而且死者还乖乖地把身上的财物都交给了凶手。”
“什么?”大宝也凑过头来看死者的手,“你这么容易就判断出了案件性质?凭什么说这是一起侵财案件?”
“你看,”我用手指抹了一下死者的手腕,说,“虽然死者的皮肤已经膨胀了,但是在手腕这里还能看到一些皱褶的印痕,呈规律状。”
“明白了,手表。”大宝最近的悟性特别高。
我笑了笑说:“不仅是这里,中指的根部有皮肤颜色的改变,可能生前这里戴着一枚戒指。也就是说,死者可能自愿地摘掉了手表和戒指,交给了凶手。这么强大的控制力,只有持有枪械才能做到。”
大宝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切开了死者手腕、脚踝的皮肤,确实,死者生前并没有遭受过任何约束,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可是,他总不会是被人用枪逼着,从县城中心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吧?”大宝说,“那他在路上有很多机会能逃跑啊。”
我低头想了想,说:“不考虑那么多了,说不定是熟人呢。”
“熟人侵财?”大宝说,“有必要那么复杂吗?还饿死人家。”
我没再吱声,开始用电锯锯断死者的耻骨。毕竟,明确死者的特征,寻找到死者的尸源,才是尽快破案的方法。
确定了死者的年龄、身高和体态后,我们让身边负责照相的技术员电话通知前线的侦查员。本案还是要以寻找尸源来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此时照相的技术员早已吐得脸色发青,听到我们的反馈后,赶紧跑出了解剖室。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吸几口新鲜空气,对他来说就是恩赐。
把另一具尸体拉出化冻池的时候,尸体已经完全软化。这个新建的法医学解剖室里配备的先进的化冻设施,真的算是帮了我们不少忙。
“财政好,才是真的好。”大宝一脸羡慕地说,“你看这效果,杠杠的。好财政,没被吃掉,算是用在点子上了。”
“我倒没考虑那么多。”我打断了大宝,“你看这个死者,衣着这么破烂,甚至连袜子都打了补丁。天哪,这年头,连袜子都要补一补的人,得有多困难。这侵财的对象一会儿是有钱人,一会儿是穷人,这该是什么样的凶手呢?”
大宝很快被我带进了问题里,低头思考。
尸体软化后,脱去衣物显得格外简单。我把死者的衣服摊在地面上,开始逐个儿检查口袋,希望能在口袋里发现张身份证什么的。
身份证倒是没有,但是我找到了一张貌似收据的纸张。因为尸体冷冻后化冻,纸张被水渍浸染,所以字迹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到这张收据是复写纸复写出来的,应该是收款人的存根。纸条下方收款人栏里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李大柱”。
“李大柱?”我说,“这应该就是死者的名字呢。”
大宝也很惊喜,高声呼喊着门外的技术员,要求他立即与侦查员联系,调查这个李大柱的身份。技术员听说他可以继续留在解剖室外打电话,喜出望外。
这名死者的双手手腕有被绳子捆扎的痕迹,双侧膝盖都有明显的皮下出血,这是典型的约束性损伤。死者死于刀伤,脖子上被人狠狠地拉了一道血口子,深达颈椎。血口子的两头没有试切创,说明这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具,一刀就直接割断了死者的喉咙。死者的颈动静脉齐刷刷地断裂了,气管也被割破一半。大量喷涌的血液反流入气管,又因为呛咳而喷出,在死者的衣服胸襟处产生了大量的喷溅状血迹。
“死者的头发掉了一撮。”大宝指了指死者秃了一块的头皮,说,“凶手应该是让死者跪在地上,捆绑双手,然后一手抓住死者的头发,一手拿刀,一刀致命。不过,问题来了,现场怎么没有血迹呢?”
“谁说没有?”我说,“笼子上就有喷溅状的血迹,只是当时我没有在意,还以为是锈迹呢。”
“可是你看这具尸体,尸斑浅淡,说明失血很厉害啊。”大宝说,“现场为什么没有那么多血迹?”
“怎么没有?”我说,“现场地面那么多腐败液体,你以为全是刚才那具腐败尸体流出来的?错了!有很多是这具尸体流出的血液,和刚才那具尸体的腐败液体融为一体,共同腐败而已。结合笼子上的血点,我现在基本肯定,这具尸体是在笼子前面被杀害的。”
大宝点了点头,说:“可是我还是不能把两具尸体的死亡联系在一起。这究竟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我拿起死者的双手,说:“真是个劳作人啊,你看这双手,全是老茧。”
大宝抬肘推了推防毒面具上的眼镜,说:“这能说明什么?”
我抬头仰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事儿,是关于那个神秘的铁笼的,可能真的能说明些什么。不过,我需要得到林涛的验证。”
3
尸体运走了,现场的腐败液体继续散发着臭气。臭气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筒子楼楼道萦绕,令人作呕的指数丝毫没有削弱。
林涛正靠在楼道口抽烟,面色蜡黄,英俊的外形减色不少。看来这持续几个小时的现场勘查,把他熏得够呛。
“你们都结束了?”林涛掐灭烟头,说,“速度有点儿快吧?”
“嗯,急着过来问你个问题。”我拉着林涛重新走进现场房间,戴上手套,说,“这个铁笼有问题。”
林涛会心地一笑:“看来这次我们又不谋而合了。”
这个铁笼是个边长一米多的立方体,四周没有拆卸的部件,也就是说,这个铁笼是个整体结构。
我拿钢卷尺量了量门宽,说:“只有八十厘米。”
林涛笑着点头。
大宝一头雾水:“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我说:“你可以把一个边长一米多的立方体运进一个只有八十厘米宽的门里吗?”
大宝晃了一下铁笼,非常结实,又转头看看外面装了铁栅栏的窗户,摇了摇头。
“这个铁笼是在房间里焊接的,”林涛说,“焊接完成后,房间经过了打扫,但是在地面上可以看到焊接枪烧灼的痕迹。”
“明白了。”大宝说,“凶手为了准备犯罪,在这里完成了制造铁笼的工序。”
我点了点头,现在至少明确了这是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抢劫杀人。
“这些都是实心铁管,笼子有好几十斤重。”林涛对着大宝说,“另外,你能够把一根根铁管焊接得这么严丝合缝吗?”
大宝茫然地摇了摇头。
“就是啊,”我和林涛一唱一和起来,“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我想起了冰柜里那具尸体的双手,”大宝说,“全是老茧,应该是个电焊工吧?”
我和林涛相视一笑。
“如果这样的话,”大宝接着说,“很有可能这个疑似叫作李大柱的人,和租房子的这个女人是一伙的。他们杀了那个有钱人,抢走了钱财,因为分赃不均,所以女人又杀了自己的帮凶。”
“我觉得大宝分析得不无道理。”我说。
林涛说:“一个女人杀死一个壮汉?”
“是这样的,”我补充道,“我们通过尸体检验,发现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约束损伤,侵财的迹象又很明显。是什么能够让人这么容易乖乖就范,哪怕是叫喊、逃跑都是有机会的?所以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有枪。”
“你是说女人手里有枪,然后用枪逼着李大柱,用刀杀?”林涛笑道,“这不合逻辑啊。”
“怎么不合逻辑?”大宝说,“楼下住着人,开枪的话有声音啊,目标太大了。”
我摇了摇头,说:“那个可能叫作李大柱的人,是被反绑着双手跪着,被凶手一手抓头发,一手拿刀割颈死亡的。如果是这个女人干的,她又要拿枪控制,又要抓头发,又要拿刀。她有几只手?”
“是这样。”大宝说,“但我们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劫财要选择经济基础相差如此之大的两个人呢?”
我沉思了一会儿,摊摊手说:“我也想不到好的答案。”
三个人又重新陷入了沉寂。
林涛说:“对了,我们发现了几枚指纹,在现场不同地方出现,可疑度很高。经过精心处理,有比对价值。刚才我让他们进库比对了,未果。”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好歹算是个有力证据。”我点点头,转头对身边的侦查员说,“这样,一方面从查有钱人的身份开始,另一方面要查这个李大柱以及他接触过的女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路子了。这样吧,半天时间,我们也回去想想,明早碰头。”
虽然一直在不断地出勘命案现场,但是“云泰案”总是时不时地涌上我的心头。DNA发现这么久了,一直未能排查出凶手。如果不进一步缩小侦查范围,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个恶魔实在是一件难事。
林涛最了解我的心结,刚从宾馆卫生间里洗澡出来的他,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问我:“还在想‘云泰案’?”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现在有什么进展吗?”林涛说,“说说吧,对这个案子,我一直不太了解。”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说:“是这样的。‘云泰案’在七年前、五年前、四年前和三年前各发了一起,都在云泰市周围,串并的依据是被害人体内都有精斑弱阳性,却没有发现精子。大约一年前,龙都又发了一起,之所以能与之前的案子串并,是因为我发现捆绑被害人的绳结和云泰四案的绳结一致,很有特征性,但是这次尸体内发现了精子,并做出了DNA。而龙都的案件中,我又发现现场有一个特征性的印痕,暗示凶手应该是穿制服的人。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从云泰市附近县区穿制服的人中间找到DNA一致的,应该不会这么难吧?”
林涛想了想,说:“穿制服的人太多了,再说,总不能挨个儿去单位发动每个人抽血检验,对吧?所以估计还真的没那么好找。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从为什么之前没精子,后来又有了精子这一问题入手,寻找一些特征性人群,才有希望。”
我点点头,说:“是的,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戴套吧,不会有精斑弱阳性;无精症吧,也会在被害人体内留下大量前列腺液;体外排精吧,尸体上和附近现场也该提到精斑;性功能障碍吧,那他怎么去强xx?”
林涛笑了笑,揉着湿发拍了拍我的肩说:“不想了,睡觉,明天等好消息。”
专案组会议室里,大家一个个面色凝重。有的仰望天花板,有的双手抱头,有的摆弄着手机。刚进会议室的我,像是走进了当初申办奥运会、等待宣布结果的现场,顿时也凝重起来。
我动了动嘴唇,没好意思吱声儿,眼巴巴地看着晋瑱县公安局华局长。
华局长看我们到了,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我们坐到他身边,说道:“查清了其中一个死者的身份,确实就是李大柱。不过经过调查,这个李大柱是个木工,每天就在县城中心的路边推着自行车、挂着木工牌子等生意。正常时间出去,准时回家,从来不在外面鬼混,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老实巴交的一个老光棍,独自赡养七十岁的母亲。二十五号早晨出门,就没再回家。”
“哦,”我勉强地笑了一笑,说,“之前还以为他和那个租房子的女子是一伙的,是他焊接了那个铁笼,然后杀人的呢。”
华局长摇了摇头,说:“调查过了,他肯定不会电焊技术,而且他一个老光棍,女人的屁股都没见过,更别谈什么姘头了。”
我皱了皱眉头,和这些粗犷的老刑警共事,我一下子还习惯不过来。
“那个……”大宝推了推眼镜,胆怯地问,“有钱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华局长说:“昨天排查了全县以及周边县的失踪半个月左右的人口信息,发现了几个符合条件的。经过一一排查,都排除了。昨天半夜,可能是看到了我们在官方微博上发布的认尸启事,省城有一个女人联系了我们,说她丈夫顾伟民二十三号到我们县出差,当晚就失去了联系。因为这个顾伟民平时爱寻花问柳,所以她也没在意,直到昨天看见了我们的微博。”
我点头表示赞许,看来官方微博真的能发挥出作用。
“DNA还在做,”华局长说,“应该快出来了。”
“寻花问柳?”我还在思索,林涛已经脱口而出,“难道是仙人跳?”
仙人跳,指一种利用女色骗财的圈套。一般是男女二人串通,女方以色相勾引受害者,当两人到住所准备发生性关系之际,再由男方出面勒索或抢劫。
这时,华局长接到了市局DNA实验室打来的电话,确认了那个看似富有的死者的身份,正是平时爱寻花问柳的顾伟民。
专案组会议室一片欢腾。尸源都已被找到,就意味着案件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我没有参与喧哗,为什么顾伟民、李大柱这两个社会不同阶层的人,会同时被凶手杀死呢?是巧合,还是说李大柱真的是凶手之一?可是他不会电焊技术啊。难道他隐藏了什么?但是一个每天按点回家的人,怎么预谋犯罪?无数想法在脑海中碰撞,依旧没有碰撞出一个结果。
“大家别急着庆祝。”华局长压了压气氛,说,“现在我们的着手点多了,先从顾伟民的账户查起。他出差在外,不会带多少现金。凶手连手表、戒指都要,看来是饥不择食。顾伟民的随身手提包不见了,里面有信用卡。我相信凶手不会放过这些信用卡里的钱的。”
“我同意,”大宝抢着说,“死者被活活饿死,受尽折磨,凶手这样折磨顾伟民的唯一可能,就是要信用卡密码。”
“那就查银行监控,尤其是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之间的监控,对使用顾伟民信用卡的人的监控。”华局长说,“这个不难吧?立即查!”
看着几组民警信心百倍地离开会议室,我忍不住问道:“华局长,你一直没说那个租房子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华局长愣了一下,说:“哦,你是说房东那里是吧?早就查回来了。这家房东真是奇怪得很,人不在本地,也不把房子交给亲戚或中介。房东说一个女人看了他贴的租房告示,价都没有还,直接给他的卡里打去了半年的房租。他觉得这女人很省事儿,就把房门钥匙直接邮寄给了这个女人。算是口头合同生效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图省事儿的房东。”
“邮寄?”我挑了挑眉毛,“地址呢?”
“是我们这里的一家旅社,”华局长说,“叫什么高xdx潮旅社。等这个案子结了,我看他们也该关门大吉了。”
“那登记的身份呢?”
“就是因为他们不强制要求旅客登记身份,”华局长气愤地说,“所以我才要让他们关门大吉。问他们记不记得一对男女或一个妖艳女人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们说,这里住的都是妖艳的女人。操!是开旅店呢,还是开妓院呢?翻看登记记录,也排查了,这个女人肯定没有登记身份证,或者登记的是假身份证。”
我又垂下头。多好的线索,就这样断了。该死的黑商人,是要罚。
苦苦等待了两个小时,前线就传来了喜讯。顾伟民的两张信用卡在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之间,被人在ATM上反复使用,但统统因为密码错误,里面的钱没有被取走一分。
显而易见,这个要钱不要命的顾伟民,因为不断地给凶手错误密码,而被活活饿死。其实,即使他给了正确的密码,也一样难逃一死。只是他拖延了时间,却没有能够成功地逃离或获救,看来凶手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我重新兴奋起来:“现在有两个问题我要说一下。一、凶手肯定有两人或两人以上。因为一个凶手去取钱的时候,顾伟民完全可以呼救,为什么没有?因为有另一个人看守,二、取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都是一个妖艳的女人。”华局长确认道。
我接着说:“另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会电焊技术并有可能持枪的男人。我们现在有ATM上摄下的女人的影像不?”
华局长说:“虽然她都是晚上取钱,但是经过处理,能够清晰辨别容貌。”
“那么,”我说,“我们现在拿着女人的照片去找高xdx潮旅社的老板,这次他总能认得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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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达了这家传说中的高xdx潮旅社,一个破烂巷道里的破烂旅社,也正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个女人我记得,”老板总算想起来了,“在我们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现在还住在这儿?”我的肾上腺素顿时有些分泌过多。
老板点点头:“住了好些天了,昨天我还看见她男人出门的。”
“哪一间?”身边的刑警纷纷掏出了手枪。
有多少人见过这个场面?老板被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带着这一帮刑警悄悄靠近了203室,然后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主办侦查员一脚踹开房门,率先冲了进去,四五个人紧随其后。
可是,房间里静悄悄、死气沉沉的,一个人也没有,侦查员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人呢?”主办侦查员把老板揪进了屋里,“你不是说一直住在这里?”
老板看了眼刑警们手里的枪,咽了口口水,语无伦次地说:“确实住在这里啊,十来天前就住进来了,不出门,只有她男人每天出门。昨天她男人出去没回来,她肯定没出去。对,肯定没出去。我天天坐在吧台的,这个女人那么香,出去了我肯定知道。当然,如果晚上偷偷出去,也有可能我不知道。”
“到底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侦查员厉声问道。
我摆摆手,吸了吸鼻子。以我多年的法医经验来看,这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香水和臭气夹杂的味道。
我环顾四周,猛然掀起其中一张床的床板,床底空空如也。我又掀起另一张床的床板,床底赫然躺着一具穿着睡衣的女尸。
侦查员一脸惊愕,老板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开始就有些怀疑这个女的被灭口了,可惜咱们晚来了两天。”我说。
“会是她男人杀的吗?”侦查员问。
我从随身携带的勘查箱里拿出手套戴上,翻看了死者的眼睑,指压一下尸体的尸斑,说:“角膜中度混浊,尸斑指压不褪色,尸僵开始缓解了,应该死亡一天以上了。”
“一天前,她男人离开这里,”侦查员说,“说明这个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我点了点头,说:“老板,你记得这个男人的模样吗?”
老板神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马上带他去省城,请我们的模拟画像专家做一个模拟画像。”我说,“尸体拖走吧,我们来检验,看能否发现一些线索。另外,为什么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至少应该有这个女人的衣服吧?”
老板偷偷看了我一眼,说:“那个男人带着一个大包走的。”
“那你也不问?”侦查员说。
“他交的押金多啊,”老板说,“不欠费,我不怕他跑的。”
“问题是他还是跑了啊!”侦查员恼然叹道。
尸体安详地躺在尸体解剖台上。
我拿出ATM摄录的取钱人的照片,和这个死者的样貌完全一致。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说,“本以为能捞一笔钱财,却被自己的同伙黑吃黑了。”
“黑吃黑?”大宝问。
我点点头:“你没有发现,死者的手指和顾伟民的一样吗?是个戴着戒指的手指,戒指却被取走了。她的耳洞还呈张开状,有组织撕裂的痕迹,说明她是死后被人强行扯掉了耳环。这个凶手连一个女人的首饰都抢,可见对钱的渴求是多么强烈啊。”
“而且凶手隐藏了尸体,为他的逃离创造了时间。”大宝说。
我检查了死者的会阴部,没有任何损伤,也没有发现有精斑反应,说:“看来她死之前没有发生过性行为。”
“谁说没有?”大宝拿着一张精斑试纸条,说,“口腔擦拭物,精斑预实验,阳性。”
“哟呵,”我挑起了眉毛,“啥都懂啊,这都能想到。”
“那是,”大宝一脸得意,“法医什么都得懂。”
“看来,我们是掌握了犯罪分子的DNA了。”我说,“下一步,就要考虑一下如何才能缩小侦查范围。”
“其实只要能查清这个女人的身份,”大宝说,“那么这个男人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毕竟他们俩是有关系的。”
我说:“这个女人的窒息征象很明显啊。”
大宝露出一脸贱贱的表情,说:“不会是那啥的时候,被那啥堵住了呼吸道吧?”
我白了大宝一眼:“哪啥?哪啥?想什么呢?你看,死者的口唇黏膜和牙龈都有出血。这是典型的用软物捂压口鼻腔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原理都差不多。”大宝咧了咧嘴。
“差太多了。”我说,“那啥致死,充其量是个过失致人死亡。而死者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捂压口鼻死亡的,连约束伤、抵抗伤都没有,这可是故意杀人。”
“无所谓喽,”大宝摊摊手,“反正凶手已经满手鲜血了,抓住了肯定是要吃枪子儿的。”
我没再吭声儿,在尸体上寻找一些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你说,这个小县城会有几家不正当的娱乐场所?”我问。
大宝一脸迷茫:“估计没几家吧?不管几家,当地派出所肯定很清楚。”
我脱了解剖服和手套,拨通了华局长的电话:“华局长,让侦查员拿着女死者的照片去一些可能存在卖淫服务的娱乐场所查查,看有人认识这个女死者吗?”
“你凭什么说这个女人是卖淫女?”大宝问。
我指了指解剖台上放着的女死者的子宫,说:“你看看这个子宫的宫颈,可以肯定这个女子没有生育过,对吧?”
大宝点点头。
我又重新戴上手套,掰开子宫,说:“那为什么子宫里会有节育环?我觉得啊,这个女人戴个节育环很可疑,很可能是曾经或者现在从事过这行。我们别忘了,如果本案真的和我们分析的一样,是个仙人跳,凶手最方便寻找猎物的地方就是那种不干净的地方。”
丁零丁零……我们还没有到宾馆,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华局长打来的:“好消息!女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萧牡丹,洋宫县人,在一家酒吧里陪酒的,偶尔出台。”
早晨,我睡眼惺忪地被林涛踢醒,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凶手抓住了。”林涛嘴里含着牙刷,一嘴泡沫,嘟嘟囔囔地说。
“这么快?”我大吃一惊,“昨天刚知道萧牡丹的身份,今天就抓住凶手了?”
“是啊,”林涛漱了漱口,说,“刚接到电话,说是调查出萧牡丹只对她的一个老乡钟情,叫什么什么杨勇的。咱们推断得不错,之前在老家,这个杨勇就是个电焊工。”
我“哦”了一声,说:“听说是电焊工,他们就下定决心抓人了?”
“是啊,”林涛说,“我也没想到他们效率如此之高,昨天下午往洋宫县赶的,凌晨就把杨勇堵在了他老家的一处临时住所。听说还发生了枪战。不过,杨勇拿的是自制的猎枪,所以没啥战斗力,很快就放弃抵抗,被活捉了。刚才我接电话的时候,他们在洋宫县已经完成了对杨勇的突审。”
“都交代了?”我对晋瑱刑警的高效率刮目相看,“果真是有枪。”
“咳咳,”林涛捋了捋头发,得意地说,“这个,我们都有功劳。你分析出他可能有枪,咱们的民警才加强了防备,所以没有人受伤。现场我刷出来的几枚指纹,经过比对,就是杨勇的。DNA虽然还没做,但已经证据确凿了,他不可能不低头认罪的。”
“太棒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快快快,让他们先把讯问笔录传真回来,我等不及了,得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勾结起来干这档子买卖的,为什么要杀穷人李大柱,又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杨勇是个孤儿,和萧牡丹从小一块儿在福利院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杨勇有个坏毛病,就是一赌博起来就忘乎所以。为了帮助杨勇偿还欠债,萧牡丹选择了远离洋宫县,到晋瑱县打工。一个孤单女子在外,一不留神就失足成为了一名卖淫女。
虽然牡丹寄回来的钱让杨勇一时摆脱了债务的困扰,但是他对牡丹的怀疑日益加重。终于有一天,杨勇按捺不住自己的怀疑心,悄悄来了晋瑱,来了个突然袭击。
他看见的是一个胖老头粗鲁地把牡丹压在身下。
杨勇把老头揍了一顿,并且声称要把这个强xx他女朋友的老头送去派出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老头并没有做过多的辩解,而是丢下了三千块钱后扬长而去,留下牡丹和杨勇瞠目结舌。
由此,杨勇和牡丹发现了商机。
他们租了房子,做了笼子,由牡丹负责在酒吧物色合适的猎物,他们要敲一笔大的。在发现顾伟民之前,他们还没有找到过一个像样的目标。
顾伟民被牡丹骗到了出租屋,又被杨勇用枪指着脑袋,关进了铁笼。杨勇和牡丹在这两三天的时间里,从顾伟民的嘴里问出了六七个密码,牡丹出去了六七趟,却都是空手而归。杨勇一气之下想打死顾伟民,却又不愿意放弃那两张看起来十分阔气的金色信用卡。
二十五号下午,在经过商量后,牡丹再次外出,以打家具为名,把路边招揽生意的李大柱骗到了出租屋,然后当着顾伟民的面,杀死了李大柱。
当那一股从李大柱颈动脉喷射出来的热血飞溅到顾伟民的脸上时,顾伟民真的吓尿了裤裆,但杨勇这一招杀鸡儆猴,并没有吓唬到吝啬成性的顾伟民。
直到顾伟民因为过度脱水、惊吓和饥饿休克的时候,杨勇和牡丹仍没有拿到信用卡的密码。
拿着顾伟民包里的一万元现金和手表、首饰,不想和两具尸体共处一室的杨勇和牡丹匆匆逃离了现场。
住在旅社里的牡丹,想起当着顾伟民的面杀死李大柱的残忍场面,夜不能寐。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开始劝说杨勇去派出所自首。
当涉及自身安危的那一刻,爱情啥也不是。于是,杨勇趁牡丹熟睡之机,送她先去见了上帝,灭了口,吞了钱。
他可能不知道,尸体也会指控;他可能不知道,任何犯罪都会留下痕迹物证。他更是想不到,逃回老家没两天,刑警们就从天而降。
“故事还真是挺简单的。”我一边看着讯问笔录结尾鲜红的指印,一边说,“就是李大柱这个冤大头,让我们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他真是太可怜了。”
林涛点点头:“做任何坏事,总是会有报应的。杨勇和牡丹是这样,顾伟民也是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没了四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