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三人回到蔚县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拨北晋士兵刚刚退去。三人不管武功高低都是轻功卓绝之辈,也不让开城门直接飞身上了城楼。若不是有人看清楚了楚凌,守城的士兵说不定就被吓得直接放箭了。
叶二娘得到消息赶过来,吓得拉着楚凌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没好气地道:“你啊,真是胡闹,若是伤着了怎么办?”
楚凌眨了眨眼睛,笑道:“二姐,我们就三个人直接就上来了不是方便么?万一开了城门那些貊族人又回来杀个回马枪怎么办?”叶二娘摇摇头,道:“哪里就差这点时间了,更何况咱们也不怕他们。对了,这两位…长离公子?”叶二娘在上京的时候曾经见过君无欢一次。长离公子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轻易忘记的。
楚凌笑道:“二姐,这是长离公子,这位是云行月,云公子。是长离公子的朋友,还是一位很高明的大夫。”
听到楚凌说云行月是大夫,叶二娘脸色微变看了看云行月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向两人打了招呼,倒是云行月道:“叶寨主,幸会。可是有什么事情在下能帮得上忙的?”
叶二娘犹豫了一下才道:“方才咱们有个兄弟受了重伤,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是……”
若是如狄钧郑洛这些人受了伤,叶二娘还能请云行月看在小五的面上相救。但是伤者只是个最普通的黑龙寨的小兵叶二娘却有些不确定了。并非她觉得小兵的命就比狄钧和郑洛的贱,而是她不知道云行月是怎么想的。这位云公子只看衣着就知道绝不是普通的大夫,若是贸然相求让这位云公子觉得受辱,不仅让人不悦还会让小五在长离公子面前很没面子。
云行月却不知道叶二娘想了这么多,立刻道:“那就快走吧!”
叶二娘一愣,反应过来心中也是大喜,连忙点头道:“多谢云公子,快这边请!”
楚凌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也和君无欢跟在叶二娘身后跟了过去。
此时城楼下面不远处一个临时空出来的小院子里人潮涌动,来往进出的人们都显得十分匆忙,还没走进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交杂的怪异味道,让过来的四个人都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云行月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翩翩公子不染尘埃。进去之后他只是扫了一眼整个院子里的伤患,便毫不犹豫地朝着伤得最重的那人走了过去。宽大的袖袍随意挽起,蹲在地上就开始检查伤患的伤处。
楚凌看在眼里,这才觉得这位云公子当真有几分名医风范。之前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不知道从哪家跑出来的世家公子。
楚凌侧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君无欢道:“你先出去,去县衙找大哥他们吧。我在这里帮一会儿忙。”
君无欢摇摇头道:“我跟你一起。”
楚凌皱眉,她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君无欢并不是呼吸系统有什么问题而是练功导致的身体不好,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血腥嘈杂的环境对身体不好的人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没等她说什么,君无欢已经转身走向了另一边。扶起一个正在被大夫急救但是眼看着就要断气的伤员徐徐将一股微弱的内力送了过去。伤员的脸色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一些,原本已经有些想要放弃地大夫眼中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连忙继续进行下来的救治。
有时候就是这样,往往只需要一点点的努力就可以救回一个人,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的等到。而有能力的人,往往能救的人也很有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明明可以救活的人死去。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争之后的残酷。
楚凌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云行月身边蹲下,“需要帮忙吗?”
云行月有些意外,“阿凌姑娘会医术?”
楚凌道:“我刀工不错,也可以做外伤处理。”
云行月问道:“这个行吗?”他跟前的伤员被一支羽箭射穿了整个胸膛。不过他运气好的是这一箭并没有伤到他的内脏器官。但即便是如此,在寻常大夫看来也是活不了的。如果箭取不出来,固然是一个死。就算取出来,血止不住还是只能死。
云行月道:“我可以帮他止血,之后的治疗也没问题。但是我不能同时帮他止血又帮他取箭。这几位大夫都不敢下手,你既然刀工不错,不如就来试试吧。”
楚凌点了点头,“可以。”蔚县只是个小县城,城里的大夫最多也只会治疗一些跌打损伤之类的伤。无论是取当胸穿过的箭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
云行月看着他,蹙眉道:“这不是拔出来那么简单,这羽箭并没有完全从他后背贯穿出来,肩头上有倒刺,而且正好卡在他背后的骨骼上了。你若是强行贯穿取箭,箭取出来他至少要断一根骨头,这种断骨是接不好的。所以,只能从胸前拔出来,你明白么?”
楚凌伸手在那伤员的后背摸索了一下,果然发现一根骨头挡住了箭头。看了看那脸色苍白馒头大汗的伤员,楚凌轻声道:“不用怕,没事的。”
那伤员也是认识楚凌地,咬着牙点了点头道:“小寨主,你放手取箭吧。我没事!”
楚凌点了点头对云行月道:“我可以,只要你能保证他不会因为流血过多而出问题就行。”
云行月有些诧异地挑眉,仔细看了看楚凌确定她不是在逞强才点头道:“那好,你准备一下就开始吧。你放开手做,只要不伤到他的心肺和要害,我都能保他一命。”
其实不用楚凌准备什么,做手术的工具别的大夫都有早就准备好放在那里了。楚凌要做的准备就只是她自己而已。认真地洗了手又用烈酒消了毒之后,楚凌才拿起了旁边叶二娘端着的盘子里放着的一把轻薄锋利的小刀。
云行月看她拿刀的姿势微微扬眉,“手很稳啊。”
楚凌对他笑了笑,能不稳么?她不仅给别人做过急救手术,还给自己做过呢。不过即便是如此,开胸取箭对楚凌来说也还是属于超高难度的操作,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外科大夫,学的也只是战场急救。一般战场上如果是这种伤,也用不上急救了。
楚凌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平静地划下了第一刀。
取箭头看起来仿佛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是真的要做起来却也并不轻松。每一刀下去都要小心翼翼,虽然箭并没有伤及内脏但是却离得并不远,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原本没伤到反而被刀划伤了。即便是淡定从容如楚凌,不一会儿额边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云行月在旁边,用银针为伤者止血。他的医术果然十分高明,普通医者根本不敢接手的伤他却做得从容不迫,一边照看伤者,止血,一边还有功夫指点楚凌该如何下刀才更好。
叶二娘屏住了呼吸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帮两人递一些需要的东西。这样的重伤,在从前他们基本上就是直接放弃了,救不了也没法救。但是不得不说,这一次这位伤者的运气不错,刚好有云行月这么一位厉害的医者又有楚凌这么一个刀功精湛还敢下手的人在。
一直忙碌了将近两刻钟,楚凌终于轻巧地从伤者的胸前将那带着倒钩的箭头取了出来。看着仍在旁边地上血淋淋地箭头,楚凌出众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云行月。
云行月出手如风,飞快地在伤处轻点了几下。一边转身去拿早就准备好了的药材一边道:“阿凌做的不错。”
楚凌道:“这人……”
云行月道:“这人只要照顾好,不会有事的。现在天气冷,情况比夏天要好得多。我替他止血上药,后面要怎么照顾我也会交代你们的。”
楚凌点了点头,“多谢。”
“是你救了他,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也不行。”云行月道。
楚凌站起身来,转身正好看到不远处雅朵正在忙着照顾伤员,跟着她一起的还有不少陌生的女孩子。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丝毫没有顾忌这院子里的味道和血腥。楚凌原本一直有些担心雅朵,毕竟她的相貌不仅在貊族人中间受歧视,在天启人中间也未必多讨喜。不过现在看着那些姑娘似乎也并不排斥雅朵的模样才微微松了口气。
忙碌中的雅朵似乎察觉到了楚凌打量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到她不由一愣,很快便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楚凌对她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去帮忙去了。现在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这次信州城的守军联合蔚县附近的路亭驻军,出动了大约一千多的貊族兵马以及三千南军士兵攻城。蔚县的城墙很高,但是县城面积并不大,所以守城的压力也并不大。但是貊族士兵都是弓马娴熟之辈。虽然攻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是死的都是南军。虽然南军折损了大半他们自己也有好几百的伤亡。城楼下的两个小院里都挤满了受伤的人,有些是轻伤,但是有些却伤得不轻,就算将来好了也不能再上战场了。
叶二娘依然要留在小院里照顾,楚凌便带着君无欢和云行月往县衙的方向去了。一路上,三人看到街道上时不时有巡逻的人走过,虽然街上行人不多,但是各家的商铺摊贩却都在照常做生意,街上也没有流民骚扰。
云行月有些惊讶地道:“我听说你们还带了一万多普通百姓过来,你们都安置在哪儿了?”
楚凌摇头道,他还没有等到那些人安置好就离开了,不过……“蔚县虽然不大,但二十年前也是有三五万常住人口的县城。如今只有一万多人,虽然许多房子年久失修,但是安置一些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这些具体的只怕要问秦大人和小段,我都不太了解。”
君无欢点了点头,道:“如此算来,城中至少有四万人口,粮食撑得住么?”
楚凌笑道:“粮食暂时倒是没有问题,我担心的不是这些。”
君无欢道:“阿凌是担心以后?”
楚凌叹了口气道:“当初想要抢下蔚县确实是一时情急,攻打一个县城或许貊族人不会看在眼里,但是攻打信州他们却绝不会不在意。我们这些人可以直接往山里一躲,三五个月后自然就太平无事了。但是那些被鼓动过去的百姓怎么办?他们一时激愤就跟着人去打信州城,以为从此能过上好日子。结果我们撤了,他们能去哪儿?貊族人可不会因为他们只是从犯,或者说什么法不责众不知者不罪就饶恕他们。貊族人从来不怕多杀人的,只怕到时候这些人都得死。”
两人沉默,云行月咬牙道:“那个姓林的真是该千刀万剐!”
楚凌淡然一笑,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我只怕……这次之后又害了蔚县原本的百姓。”
君无欢摇头道:“阿凌不能这么想。”
楚凌笑道:“我自然知道该怎么想才是更好的,无论做什么事情做事要有付出有牺牲的。只是,有些时候有些疑惑,那些被牺牲被付出了的人,他们自己愿意么?以前我…有一个人跟我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一直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君无欢不赞同地道:“阿凌不可曲解前人之言,阿凌心存仁善正是将士之幸事。不过……”不过难免会跟自己过不去。楚凌扬起笑容,道:“多谢长离公子称赞,我这人一向想得开,想归想,该做的事情还得做。”俗称,矫情。
君无欢认真地打量了楚凌良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跟着楚凌继续往前走。
跟在两人身边的云行月道:“我是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个世道无论是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如果能有人来改变这样的局面,想必大家都是愿意的。若这也不忍那也不忍,不是等着被貊族人虐成毫无思想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奴才,就是等着有一天貊族人真正强盛起来把我们全都杀光真正的亡族灭种。既然如此,何不奋起反抗?”
君无欢看了他一眼,道:“云行月,你大夫当久了倒是不拿生死当回事了,蝼蚁尚且贪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对有的人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就足够了。你想要带他们反抗,他们未必会谢你。”
云行月看了君无欢一眼,仿佛是在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君无欢似乎看懂了他的表情,淡淡道:“我只为私利,不为公义。我要做的事我自己的事情,并不是为了谁,也用不着人谢。”
呵呵。
云行月翻了个白眼,对某人的话不以为然。
楚凌看着君无欢,也不由得莞尔一笑。
“阿凌,你笑什么?是不是也觉得君无欢这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十分好笑?”云行月笑眯眯道。楚凌摇头道:“那倒不是,我觉得长离公子说得很对。”
“你觉得他说得对?!”云行月震惊地道。
楚凌点头道:“是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顺其自然便是。哪儿有那么多该不该舍不舍的?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到时候再说呗。”
“……”云行月无语,行吧,反正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我只是一个大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