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渊刀刃极薄极利,亮如秋水,挡在安澜身前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安澜运足气力才没有被掀翻过去,心下一紧,好大的力道,若不是鸿渊挡着,现下她怕是已被贯穿了咽喉。她皱起眉暗暗恼火,对方分明是要下死手了。
一击未成,来者并未离开,还在屋内盘旋。黑暗中,只夜明珠光线柔和,映出影子模模糊糊地晃动,极是阴森。
安澜全身毛骨悚然,全神贯注地提防下一次攻击。银铃响声不止,即使没有亓玉虫,安澜也能感受到这妖物散发出的无限凶意。
安澜手中悄悄捏起一张符咒,念动心诀后便猛地向前掷出。符咒循着妖气,转瞬间便飞至妖物旁边,蓦地炸开!
那东西似乎被符咒伤到了,暴怒地嘶叫不止,猛地向安澜扑过去。
安澜借着符咒炸出的火光看清了这妖物的身形,暗运轻功飞身躲过一击,转身握住鸿渊对着妖物狠狠一刺!
那妖物叫得更狠了,但吃了鸿渊的苦头,也不敢轻易上前,只在安澜上方威胁低吼。
“安澜!安澜!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吗?安澜!”君宿在门外急急拍门,大抵是被妖物的响动嘶叫惊醒,匆忙赶来的。
那妖物见人来了,不甘又怨毒地低吼一声,从窗户逃走了。
“没事了,君少侠。”安澜确定妖物已然走远,去给君宿开了门。
“你受伤了?”
“没……”
君宿小心翼翼执起她的右手仔细察看,安澜吓了一跳,右手上鲜血淋漓,乍看确是心惊,但那都是妖物的血,她自己并没有伤到哪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君宿的手在微微颤抖。
安澜摆手解释道:“没事,劳少侠挂心。这不是我的血,我没有受伤。”
君宿似乎才回过神来,见安澜仅着中衣,连忙放开手连退几步,眼神移向别处,声音都不自在起来:“冒,冒犯了,安姑娘,对不住……”
安澜看了看自己身上,也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事发突然嘛,没,没事,别放在心上哈哈哈……”
第二日。
“真的没事吗?”君宿看着安澜眼下大大的黑眼圈,没忍住问了一句。
“没事,我真的没受伤,就是没睡好而已。”安澜戴上幕篱,白纱将她的脸遮得影影绰绰,声音也模糊小声起来,“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其他事情呢。”
君宿拿起长剑走出门外,阳光不吝明媚,将这玄衣少年衬得长身玉立,端的是道骨仙风,就连他看向安澜的眼神,也被渲得十足温柔,他看着她笑道:“姑娘以为我会问什么?”
安澜低着头跟在他后面,没有半分底气,小声道:“比,比如,我的夜明珠是怎么来的……之类的。”
君宿轻笑:“既然姑娘希望我问,那我便问一下好了:姑娘的夜明珠是如何得来的?”
安澜“哼”了一声,“从家里带的”这句话却是一点也不想说了,她扭头道:“路上捡的。”
君宿似是一点也不计较她的谎话,依旧温和道:“姑娘这样说,那我便信了。”
安澜透过幕篱的白纱悄悄看着君宿。她知道君宿肯定一眼看穿她在胡诌,夜明珠乃是皇家贡物,一年进贡入宫也不过十数颗,能得恩赐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非富即贵,这样的宝物怎么会在路上随便捡到?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少年在她身边走着,眉眼平和,一双桃花目平添风流,艳色如画,和昨夜执起她手时那副小心到惶恐的样子大相径庭,似是两副面孔。
安澜正想着,却听君宿道:“不过说起来……”
“嗯?”
“姑娘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在路上走着也能捡到珍宝,希望我也能沾沾姑娘的福气。”
“哈哈哈……”安澜干笑道,“也就一般好,一般好……”
“昨晚,姑娘看清那妖物的真身了吗?”君宿问道。
“没看清,但应该是狐妖,”安澜皱着眉小声抱怨道,“拿鸿渊刺了一刀,就沾了一手狐骚味,可难闻了。”
二人走出广平门,安澜指着东南一座绿意盎然的山丘道:“前面便是青屏丘了,昨日周琴芷便是在山中下葬的。”
等到两人走入山中时,周围已然变得鬼气森森,城中明明日头和煦,晴空万里,在此处却阴云滚滚,林木似要高耸入云,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四周寂静如深潭,入耳只余脚踏落叶的轻微脆响。
“小心一点,有邪物。”君宿轻声说道。
安澜点头,手中紧紧攥着鸿渊。
安澜循着昨日记下的路慢慢走着,君宿护在她身后。
昏暗的光线下,安澜看见前方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瞧,是一个隆起的小土包。
安澜心道不好,加快了步子奔过去一看,果然,坟上的新土已被起开,漆黑的棺木暴露在树影之下。
“怎么会……”安澜喃喃道,“咱们来得已经很早了啊,难道它一过了朔夜就破了棺?”
“如此凶恶的厉鬼,着实罕见,这周家女儿究竟有什么怨念?”
“周家确实已做过了法事,”君宿指着棺木上一点焦痕道,那焦痕与黑漆融为一体,若不细看真的很难发现,安澜一看便知,这是符咒被妖气烧成灰烬时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这场法事,这厉鬼怕是根本不用等到朔夜将尽,昨夜子时阴阳道半闭时便可破棺而出。”
“亓玉虫没有动静,它已不在这棺中,现下该怎么办?”安澜问道。
君宿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厉鬼虽已出棺,但此处天象仍有异动,它还在这附近。”
君宿话音刚落,安澜手腕上的银铃便响了一声,二人均是脸色一变,互看一眼。
“它来了。”
两人背靠着站在一起,环顾四周,银铃声越来越响,安澜的眉头越皱越深,她攥着鸿渊的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心中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铛!”突然,安澜身后传来利器撞击的声音,她立马转身,却不见君宿身影,急急喊道:“君宿!”
“我在!”君宿的声音远远传来,十分急促飘忽,似是与什么东西缠斗着。
安澜用轻功循着声音赶了过去,正见君宿飞身上树,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斗得难解难分,他的那把剑极为漂亮,三尺青锋翩若惊鸿,剑影划过便似开出一朵银白绚丽的花。
忽然,那东西发现了安澜,双目赤红,似是极怒,一瞬便弃了君宿,嘶叫着直直向她扑来。
亏得安澜反应够快,架起鸿渊便飞身躲过,也亏得这一下,让她看清了这东西的真面目,顿感头皮发麻。
那副模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见一张暗红色的皮覆着一整个骨架子,没有一丝血肉,舌头长长地伸出口外,两只眼珠向外暴起,已成了厉鬼的赤红,咽喉处有一个大大的血洞,露出脖颈里的森森白骨。那厉鬼披头散发,眼露凶光,身量短小如孩童,刚刚被君宿的剑气所伤,皮落骨断也行动如飞。
安澜一边躲避厉鬼的进攻,一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将所有的事情在心中理了一遍,终于发现了关键的地方,恍然大悟!
“安澜!”君宿冲上来为她挡下一击,拉着她飞身向南方奔逃,“你在发什么呆!”
“十六岁!”安澜对君宿大声说道。
“什么?”君宿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周琴芷是十六岁!”安澜急得恨不得用头撞上君宿的脑袋。
“我也十六岁!十六岁不可能这么矮!君宿你说过,这件案子里的尸首基本全被家属领了回去,就剩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这女孩为什么没有人领?因为她压根没有家人!所以,也根本不可能有人会为她做法事!”安澜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喘了口气,阴风阵阵,她的黑发在身后飞扬,她运足轻功跟上君宿的步子接着说,“狐妖每杀一个人就会给一堆金子,这是它心怀愧疚想要补偿!可是为什么死了十一个女孩,收到金子的仅仅只有五六户人家呢?”
“因为其他人根本不是它杀的。”君宿接道,一脸恍然。
“对!那个小女孩,十一二岁便遭此横祸,怨念极深,偏偏无人为她做法事化解,自然会变为厉鬼来世间索命!她原本的尸首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妖气,那是因为她早已附在了别人身上!她被吸光精血而死,化为厉鬼后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报复他人,她被狐妖杀害,应该是专找沾有狐妖气息的人下手,我昨夜与狐妖缠斗,用鸿渊刺了它一刀沾上一点气息,所以刚刚她才会直接向我扑过来。”安澜看看四周,那厉鬼还没有追过来,银铃已经不响了,她便慢慢停了步子。
“那周琴芷呢?”君宿见她停下找了根木棍,知她是要设阵将厉鬼封在山中,也提剑过去帮忙。
“这位周姑娘被狐妖杀害,尸身上沾了妖气,昨日狐妖还在她坟前出现了,给她父母送了一堆金子,这厉鬼估计就是这么找上的她。”安澜握着鸿渊对着自己手心比划一两下,还是狠狠心下手了,“嘶……疼……幸好昨夜是朔夜,它的力量还不是,呃,那么强,人血应该能封住它……嘶……君宿?”
君宿失了神一般,皱着眉怔怔地看着她流血的掌心,听见她唤,叹了口气走上前,撕下自己的袖边给安澜包扎伤口,缓缓道:“以后别这样随便给自己动刀了,不疼吗?”
“可是……”
“我来。”
“但……”
“我一个男人,难道要站在一旁看着你流血吗?”
“……对不起。”安澜低着头道。
她觉得君宿好像生气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现在的君宿好像又变得有些不认识了,他为她包扎掌心的动作小心翼翼,轻缓至极,安澜悄悄抬眸看了看他的表情,这少年眉眼深深,似乎含着极深重的痛苦。
“叮铃,叮铃……”银铃响了,安澜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紧张道:“这么快?阵还没有设好,它要是……”
君宿细细为安澜包扎好了掌心,确定那伤口不会再渗血之后,再抬眼看向那一大团随厉鬼轰然而至的阴云,沉声道:“它敢。”
少年周身的气势都不一样了,沉郁凛然如寒冬深雪,他拔剑出鞘,三尺青锋在他手中发出嗡然鸣响。
“你,你小心一些……”安澜看着他,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紧。
君宿回头看她:“乖一点,躲远一些,被剑气刮到又该受伤了。”
安澜乖乖点头道:“好。”说完便用轻功飞到远远的一棵树上。
君宿看着那一点红色身影真正离远了,才沉下眸子盯着这狂乱嘶叫的厉鬼,沉默着飞身上前,直逼那厉鬼首级。剑气翻涌似海,锋利如刀,少年的玄色衣袂在风中肆意飞舞,那双桃花目中早已不见艳色,惟余深深杀意。
片刻之后,周围数十棵林木皆倒伏在地,上面被剑气划出无数道狭长刀口,树叶纷落,失去树影遮挡,天光乍破,倾泻下来。少年在阳光照耀下一剑斩下厉鬼首级,又将鬼身一劈两半,看着鬼身腐朽消失后,才提着首级慢慢走向安澜在的地方。
红衣的少女坐在树上,向他挥手。
她的身边还站了一个人,看见他便笑道:“景行,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