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作者:亦舒

    父亲生日宴那天,宦晖并没有带叶凯蒂出席,两兄妹单身主持晚会,努力陪客人寒暄、碰杯、跳舞。

    转身的时候,宦楣看到镜子里去,凝视良久。

    宦晖借镜子一角打领花,取笑她:"每况愈下?"

    无可否认,姿色不能再同十五二十时相比。

    她问宦晖:"记得我十七岁生日舞会?"

    "当然,大约有一百名男生问及你的择偶条件。"

    "最近还有没有人提起?"

    宦晖避重就轻地笑答:"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

    宦楣追着他来打。

    招呼起客人来,还是一本正经的,金童玉女似站在父母身边,使宦氏夫妇觉得十分满意。

    宾客虽多,统统是老面孔,今天你装饰我的宴会,过两日我来点缀你的派对,来而不往非礼也,来来去去是这几十个达官贵人,第二天照片又刊登在社交版上叫小市民观赏。

    宦太太兴高采烈,绝不言倦,能站在宦兴波身边三十年不变,当然有她的办法,再过十多年,这套功夫就会成为艺术。

    在家里举行宴会其实是最累的一件事。

    宦楣开小差走到花园去看天。

    她抬高头轻轻说:"青石板上钉银钉,千颗万颗数不清。"

    身后忽然有人说:"其实,在任何时候,肉眼在天空所能看到的星,只有三千颗左右。"

    宦楣一愣,一边转易一边脱口而出:"宗平!"

    那人也一惊,欠一欠身,"我不知道你在等人,对不起。"

    不,不是邓宗平。

    宦楣看着那个年轻人一会儿,冷风一吹,刚才喝的香槟涌上心头,她有点发呆。

    "你是哪一位,好像没有人介绍过我们。"

    "我老板是宦先生的朋友,由他派我出席晚宴。"

    "那应该是熟人了,今日不过请数十位人客。"

    "他们的确相当知己。"

    来人彬彬有礼,但是背着光站,宦楣看不清他脸容。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鄙姓聂。"

    "啊,聂先生好似对天文颇感兴趣。"

    他笑了,"哪里,我听人说宦小姐念的是天文物理。"

    宦楣笑,"可见谣言即是谣言,我修的是文科。"

    她转到另一个方向,想在月色下看清楚他的面孔。

    他刚刚别过头来,宦楣与他一个照脸,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陌生人会有一张这样漂亮的脸。

    亲友一直公认宦晖英俊,可是与这位客人相比,五官未免失之纤细,缺少一种男子气概。

    宦楣忍不住问:"你们是哪一家公司的?"

    他笑一笑,"冀轸出入口。"

    宦楣对这间公司并没有印象,这并不稀奇,她对父亲的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对方对宦家却好似了如指掌。

    她说:"快将散席了。"

    好色是人之天性,漂亮的面孔令观者心旷神怡,宦楣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他当然对她有兴趣,不然不会与她攀谈。

    宦楣说:"有空再联络,我们一起看星。"

    听上去委实太浪漫了:坐看牛郎织女星。

    是以他有刹那间失神。

    宦楣接着说:"对不起,我要去送客。"

    她拉一拉缎子晚服,发出悉悉一阵轻响,转出客厅去。

    她一直陪父母站在门口招呼,但没有再看到那位聂先生,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第二天一早宦楣接到凯蒂的电话,只说要祝宦伯伯生辰快乐。

    宦楣马上知道凯蒂在打探消息,"你放心,毛豆与我都没有带朋友回家。"

    凯蒂像是满意了,"我有份礼物送给令尊。"

    "你给毛豆转交便可。"宦楣搁下电话。

    反正已经醒了,她拨到钧隆的公关部找许小姐打听冀轸出入口行的来龙去脉。

    许小姐笑道:"很奇怪的店名是不是?"

    宦楣答:"并不,二十八宿中第十三十四颗星正是翼宿与轸宿,此人毫无疑问是个业余观星家。"

    许女士如闻印度文,"什么?"

    宦楣只是笑。

    "有了,"许小姐说,"冀轸的主持人姓聂。"

    "有没有名字?"

    "聂上游。"

    "与我们华洋有什么纠葛?"

    "要贷款部才会知道。"未经上头同意,即使对方是大小姐,也不便透露太多业务上消息。

    "你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

    "那没事了,谢谢许小姐。"

    聂上游,可能是他老板,可能是他本人。

    下午,她蹭到母亲身边,"妈妈,我好不好请客人回来喝杯茶?"

    宦太太即时问:"异性?"

    "世上只有两种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

    "为什么不到外头去玩?"

    "我的望远镜并不能手提。"

    "不行,一破例不可收拾,叶凯蒂会把宦家当旅舍。"

    宦楣叹口气,"阴阳人呢,阴阳人能不能带回来?"

    "小姐,你找份正经工作吧。"

    "我还不十分肯定我要做的是什么。"

    "你父亲在十八岁那年就已经知道了。"

    宦楣笑说:"一代不如一代。"

    宦太太终于关心起来,"你要请什么人来喝茶?"

    "根本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