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作者:亦舒



    "宗平来不来?来的话就当是我的客人好了。"

    "父亲的想法同你有点两样。"

    宦太太自顾自说下去:"伊益发出色了。有一次下午茶碰见他,特地过来向我鞠躬,还替一桌太太付帐,害我感动了三天。现时这样的年轻人真不多见了。"

    他的好处也并不只这样,宦楣嘴说:"他很会这一套,伪善。"

    宦太太不以为然,"一个人若假得令我那样舒服,假得一点也看不出来,我就当他是真的,外边也有人说宦兴波假,我一点不觉得。"

    宦楣打趣母亲,"你在恋爱,懵然不觉。"

    宦太太说:"去你的。"

    她戴上眼镜,在翻阅一本华丽的画册。

    宦楣探头过去一看,见是梅兰芳的艺术,不禁唷一声,马上说:"这是要长期苦练的玩意儿,以我们这样年纪,最宜养生,切忌野心勃勃,不如逛时装店去吧。"

    宦太太怔怔看着女儿。

    半晌才说:"眉豆,多亏有你,陪我说笑逛逛散散心。"

    宦楣做一个羞愧及无地自容状,"像我这种没有用的女儿,也不过会这些。"

    真要学好一门功夫,长年累月,除吃饭睡觉外,都得练、练、练。学艺数十年,才能先难后易,苦尽甘来。

    开什么玩笑,有什么必要。

    宦楣陪母亲去买皮鞋手袋。

    她悠闲地坐着抽香烟,宦太太看到这一季的新货兴奋得团团转,每隔五分钟便叫一次"眉豆眉豆你过来看看好不好"。

    于是店里所有的客人都转过头来看谁叫眉豆。

    宦楣早已习惯,既来之则安之。

    邓宗平不是这样想,他问:"你认为我会适应你们的世界,你真的那么想?"

    他的姐姐生产后十天便为卑微的薪水回到工作岗位,他世界里的女人都是苦干的牛,驯服而憔悴。

    宦楣抱着母亲的鳄鱼皮手袋怔怔地回忆,在他补习下,她的功课飞跃猛进,因为她想讨好他。

    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吧,他应该有足够能力改善家庭环境。

    "眉豆,眉豆,你来看看这靴子好不好?"

    到这个时候,宦楣也不得不觉得母亲无聊,"妈,我们又不骑马。"

    明明是大家闺秀出身,一旦在小王国内发号施令成了习惯,就直把那种意气使到公众场所来。

    宦楣从容地看着母亲,已经上了年纪,让她去吧。

    下班的时间到了,街上人群车潮汹涌,一班看样子是自食其力的女士们推开店门嘻嘻哈哈走进来挑东西。

    辛是辛苦点,她们有她们的乐趣,买起奢侈品来,一般一掷千金。

    宦楣轻轻同母亲说走吧,捧着大包小包,在横街上了车。

    宦太太问女儿:"你在想什么?"

    宦楣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去接父亲下班。"

    宦太太连忙说:"你太不识趣了,人家下了班还有应酬。"

    宦楣看母亲一眼,做这个太太也着实不易,这样超人的忍耐、温和、大方。

    "男人的事,我们不要去理它。"

    回到门口,发觉宦氏父子一早到家,正在大门前观赏研究一辆血红色的跑车。

    宦晖兴奋不已,手抚车身,不住赞美,看见妹妹回来,连忙喊她:"眉豆过来看爸送我什么?"

    "又是一辆跑车。"

    "这不同!这是林宝基尼君达,订制三年,今日抵埠。"

    宦楣耸耸肩,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四个轮子一副引擎,用以代步。

    "上车,眉豆,我们去兜风。"

    眉豆轻轻说:"你应该载叶凯蒂,她会开心。"

    宦兴波在一旁呵呵笑,"眉豆,你不说你要什么?"

    宦楣笑笑。

    宦楣知道她要的是什么,第二天早上,她找到许小姐,一阵哈哈天气真好你的部门请不请人我来学习如何之后,她说:"我想公关部代我找一个人。"

    "我们帮你联络好了。"

    "我想找邓宗平。"

    许小姐是钧隆的老臣子了,当然风闻过这位先生,便不动声色的说:"一定办妥。"

    宦楣道谢。

    她所要的,不过是听听邓宗平的声音。

    不到十分钟电话就复过来了。

    邓宗平问:"有什么事我可以为你效劳?"声音礼貌大方客气,不带一丝感情。

    宦楣想:可把我当一个客户?

    宦楣的千言万语都叫他堵住,于是只得说:"你知道梁国新一事?"

    "听说过。"

    "我想去旁听。"

    "我可以代你查一查上堂的日子。"

    "梁家有我儿时好友。"

    "那自然。"

    两人沉默良久,宦楣不得不说:"好吗?"

    "托赖,过得去。"

    他身边有人同他打招呼,宦楣被逼知情识趣的说:"你忙你的去吧。"

    "那我们改天再谈。"

    这种失落不是用笔墨可以形容。

    稍后律师行的秘书通知宦楣有关的地点与时间。

    邓宗平就站在秘书身边,见她说完了,随即问:"宦小姐语气如何?"

    "很平常,她叫我等一等,拿枝笔记下来。说得很客气。"

    邓宗平坐下来,未免惆怅,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也幸亏如此,不然,再见了面,那只冰冷滑腻的小手再搁上他的手,恐怕会有事发生。

    过去的已经过去,居然还可以继续做朋友,通消息,已经是一项了不起的功绩。他与她两人为这段感情所吃的苦,不足为外人道。

    邓宗平心一阵辛酸,忍不住将头伏在双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