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作者:亦舒



    聂君说:"七六年三月八日,吉林省吉林地区降落一场大规模的陨石雨,搜集到的陨石有一百多块,总重量在二千六百公斤以上,这是其中一块。"

    宦楣沉吟地算一算,那时,他应该还没有进大学。

    他要从头说起的话,他自会滔滔不绝把平生得意失意事全盘托上,他既不说,她就能不问。

    宦楣这一点得到她母亲的遗传。

    "那你带着它已经很久了?"

    "是的,走遍大江南北,东征西讨,都没有失去。"

    现在他把它送给她。

    聂君仍然在十二点钟之前把她送回去。

    在门口他想起来问:"梁国新判两年零九个月的事,你已知道?"

    "我读了报纸,一直非常难过,像梁伯伯那样的人,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去过活,他家里连浴室的地板都是通电保暖的,洗完澡踏上去不会着凉,毛巾架子也会发热,他最讨厌用冷毛巾,细节尚且这样,更勿论生活上其它的享受了,这下子真是不堪设想。"

    聂上游不予置评,过一会儿他说:"听讲以前他同令尊大人十分亲厚。"

    "是,他,还有冉镇宾,三人随长辈自上海南下学做生意,过关斩将,一帆风顺,还真的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

    "冉镇宾就是刚才我们碰见的那位白发潇洒中年人吧?"

    "家父生辰请客夜你肯定见过他。"

    聂君点点头。

    宦楣笑:"坐在汽车沙发上也能聊个把钟头,我也实在太爱说话了。"

    聂君说:"或者,你只是喜欢与我聊天。"

    宦楣点头:"是的。"

    聂君忽然问:"谈得来是不是结婚的理由之一?"

    "像你这样四海为家的人,会考虑到结婚吗?"

    聂君也问:"你呢?"

    "我不能振翅高飞,"宦楣酸涩的说,"失去家人的支持,就没有我这个人。"

    "这是什么话。"

    "没想到我也有我的苦处吧,以你忧患的经历,看我们的烦恼,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宦楣忽然握住聂君大而温暖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手心中。

    极年幼的时候,遇到不愉快的事,她时常排开父亲的手,把面孔放进去,那时,父亲的手比她的小面孔大得多,给她许多安全感,真是个避难的好地方,后来,父亲越来越忙,很少在家,她又在大哥的手心中找到安慰。

    再接着是邓宗平。

    离开小邓之后,多年,她没有重复同一动作,满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永远不再会这么做,谁知,当中隔了一段日子,遇见聂君,她又忍不住,暴露了弱点。

    她推开车门,奔进屋内。

    不过第二天,她又精神奕奕的穿戴整齐了跟母亲出去应酬。

    宦楣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日子。

    那是十月十九日星期一。

    她们约了几位社交名媛午膳,十二点过十分抵达茶座,不见熟人,满以为小姐太太们习惯迟到,母女俩于是叫了饮品先喝起来。

    到十二点半还没有人来,宦楣开始纳罕,莫非记错地点,抑或是搞错时间。

    刚在犹疑,只见老司机匆匆进来找人。

    宦楣招他过来。

    "小姐,周太太说有事,约会改期,她们不来了。"

    宦楣扬起一条眉毛,什么大事,吃茶逛街也就是她们的大事了,"统统不来!"

    老司机压低声音,"小姐,股票跌停板了。"

    宦楣可是一怔,"关你什么事?"

    老司机哭丧着脸,"少爷给的内幕消息,我全副身家都押上去了。"

    宦楣脸上变色,"快别说了,把车子开过来,我们回家。"

    宦太太慌张的问:"跌了多少,到底跌了多少?"

    宦楣一手按在母亲手上,"我们上车子去听无线电。"

    "可是你爹跟毛豆在纽约哪。"

    "他们一定听到消息了。"

    宦楣紧紧握着母亲的手,镇静地付了帐,登上车子。

    她即刻扭开了无线电。

    心不在焉地听了两支流行曲之后,新闻报告员清晰的声音传出来:"美股上周五大跌引发全球股市下泻,本市股市出现自七三年来最大一次跌幅,指数迄今已跌掉四百二十七点,总币值消蚀八百二十亿港元。"

    宦楣关掉收音机。

    宦晖这次肯定烧了手指。

    不过不怕,像往日一样,父亲会得拿着熨伤药去医他,每次受伤,总能使他乖一阵子。

    宦太太不停问女儿:"影响大不大?"

    宦楣故作轻松,"爸爸回来,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严不严重。"

    宦太太想一想,"他一向控制得住场面。"

    可不是。

    车内的电话响了,是邓宗平。

    他一开口便问:"听说宦先生不在本市?"很明显仍然关怀。

    "别急,如果需要赶回来,他已在飞机上。"宦楣停一停,然后轻松说,"多谢你问候。"

    邓宗平欲言还休。

    宦太太在一旁说:"叫宗平来吃饭。"

    小邓听见了,对宦楣说:"今晚我有约。"

    宦楣问:"你自己没有损失吧?"

    "我从来不碰这些。"

    他的确是那样的一个人。

    "我们再见。"

    车子到家之前,宦楣又找过许绮年,她正在开会,宦楣留言有急事请她即时回话。

    能够做的,不过只有这么多。

    宦太太一进屋子便说:"眉豆,我累极了,要去躺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