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作者:亦舒



    迎面下来的是她母亲。

    "怎么一回事?"

    "他们大概有要紧的事商量,妈妈,你去休息吧。"

    宦太太踌躇一会儿,终于上楼去。

    宦楣却去找老司机。

    老司机哭丧着脸说:"老爷从来没有骂过我,这还是头一遭。"

    "他脸色如何?"

    "铁青面孔,没有出声。"

    宦楣发呆,这么严重。

    "他为何骂你?"

    "我只不过提到股票两字。"

    宦楣叮嘱:"太太若问你,你一概说不知道。"

    宦氏父子一直关在书房里没出来过。

    宦楣守住门口,开头只听到父亲低声责备,句语却不甚清楚,宦晖一直没有答辩,近天亮时分,书房静寂下来。

    只有宦楣一个人敢敲门。

    "爸爸,爸爸,要不要吃点东西?"

    没有人应她。

    "毛豆,毛豆。"她不放弃,越来越用力敲。

    门终于打开了。

    宦晖探头出来,吓得宦楣往后退一步。

    宦晖满脸是油,秋凉时分,却汗流浃背,湿透衬衫。

    宦楣轻轻问:"这么坏嗳!"

    "眉豆,替我们准备车子,爸同我要立刻回公司。"

    "才五点半。"

    "去,别问。"

    "爸爸,"宦楣唤,"爸爸?"

    她听见宦兴波极之疲倦的声音,"是眉豆?"

    她走进书房,闻到一阵烟酒气,灯已熄,但窗帘还厚沉沉垂着,房内光线幽暗。

    "过来这边,眉豆。"

    "爸爸。"

    宦楣挤到父亲身边,与他共坐一张安乐椅。

    父亲虽然十分疲倦,却无异样,宦楣放下心来。

    谁知宦晖此时跌撞着进来,"父亲,冉伯伯得到消息,停市三天!"他脸如死灰。

    宦楣先站起来。

    她听见父亲问:"车子呢?"

    衣服也来不及换,便偕宦晖冲出门去。

    宦楣一直追到门外看他们上车。

    从上飞机到现在,父子两人恐怕已有两日两夜未曾休息过。

    宦太太出来拉住女儿问:"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说。"

    "眉豆,去问问许小姐。"

    "妈妈,许绮年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父亲告诉她的。"她停一停,"妈,这话不是你说的吗: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们。"

    这句话是宦太太唐品芳的杀手锏,不知帮她下了多少次台,有亲友来说是非的时候,她轻描淡写的一句"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们",就把来人吃瘪,杜绝流言。

    就算前两天在牌桌上,她也刚用过这句话,有人艳羡的猜测:"品芳,兴波的财产早已上亿了吧。"她也推说:"男人的事,才不要去理他们。"

    她并不是说着敷衍人的,宦兴波不叫她理,她也根本没兴趣理。

    这一次她放心不下,叫许绮年的手下每隔一小时拨电话过来汇报。那女孩子从上午八时到下午七时的答案是一样的:"两位宦先生都在开会。"

    她们母女面面相觑。

    宦楣强笑道:"他们总得睡与吃。"

    九点钟,女孩子说:"宦小姐,我要下班了。"

    宦楣忽然羡慕她,心不由主,竟然脱口问:"约朋友?"

    她甜甜的笑:"是的,说好去看场电影。宦小姐再见。"

    宦楣感喟,他们才是最最快乐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名、利、权、势,一点起不了作用,对他们没有影响,因为他们知足。

    宦楣轻轻放下电话。

    父兄仍然没有音讯,宦楣不管了,她躲到避难所看星,十多分钟后,已经心平气和。

    "没有新发现?"身后有人问。

    她转过头来,看见邓宗平上来了。

    "我想,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上天台。"

    宦楣微笑:"未必。"

    邓宗平知道她脾气,不去挑战她这个答复。

    宦楣见他双手抱在胸前,似有心事。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诧异的问。

    "来聊几句。"

    "是宗棘手的案子?"

    "你对刚公布的民意汇集处报告有什么意见?"

    宦楣愕然,过了一刻,她哑然失笑,原来小邓心中烦的是这个,呵他们俩的路越走越远,迟早如参商永不碰头,不不不,她才不关心这些。

    "试想想,二十三万个附着身分证号码的签名,只算是个人意见,我对报告书投不信任票,我们有权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宦楣看着他,"宗平,你真的为这件事入了魔。"

    "不管如何,民主派还是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宦楣叹口气,不出声。

    他听见了,"对不起,我知道你不管这些。"

    "没问题,你需要一双耳朵的话,我这一对随时奉陪。"

    邓宗平笑。

    各人有各人失眠的因由,有些为政治,有些为期货指数,而女人,为他们的失眠而失眠。

    "宦先生已经回来了?"

    刚在这个时候,宦楣听见车子驶上来的声音。

    "这是他们了。"

    邓宗平说:"我也该走了。"

    "宗平,"宦楣忍不住问,"你为何来得这么勤?"

    邓宗平看着她良久,怔怔的答:"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