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作者:亦舒



    由此可知,变成一个极大的试练。

    老赵通过许绮年,问宦楣可需告假。

    宦楣微笑,"先是为这个休假,然后理由可多了,一会儿是因为有人批评我的发型,不久又因为脸上长了疱,接着消化不良,动了胃气,敢情好,都不用干活了。"

    许绮年看着她点点头。

    "你呢,你为私事告过假没有?"宦楣问许绮年。

    "要我消失,非得把我干掉不可。"

    宦楣笑,"我在追运输消息,两条隧道拥挤情况若不加以改善,我们会一直弹劾下去,看谁觉得疲倦。"

    "一定是他们。"

    "谢谢你的支持。"

    晚上,自由整夜踱步,整幢大厦,只有一格子亮光,售货员已把她当作熟客。

    买了整条香烟回来,倒不一定是抽,搁那里,下次又想出去走的时候,再藉词是买香烟。

    早已经没有第二个话题,一开口便是宦晖。

    自由建议:"说说你吧。"

    宦楣不同意,"我有什么可说的。"

    又沉默下来,然后两人齐齐开口:"宦晖……"

    马上苦笑噤声。

    一天清晨,自由在阅报的时候轻轻嚷出来:"眉豆,快来看。"

    "我不要看,我没看报纸已有大半年了。"

    "这是另外一件事,我读给你听。"

    "我不要听。"

    自由不理她,自管自读:"独立花园别墅出售:位于本岛麦花臣山道七号花园别墅乙间,地契九千尺,上盖面积约六千尺,独立花园,有盖车房,有泳池,全海景,可自住及收租,即交吉。"

    自由放下报纸。

    宦楣本来在发呆,连忙缓过来,"麦花臣山道七号,这个地址,听起来熟透了。"

    自由说:"是,真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我在那里做过客你知道。"

    "是我知道。"

    自由把报纸搁在一旁,"那间豪华的宅子,不知将由谁得了去。"

    宦楣说:"新贵。"

    自由疑惑的问:"房子是宦家盖的吗?"

    "不是。"

    "那么,你们之前,谁住在那里?"

    这个问题可真把宦楣问倒了,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我不晓得。"

    自由的想象力却奔驰开去,"他们又为什么搬走?"

    "你得问我母亲。"

    "我发觉这间豪华住宅简直可以道出本市沧桑与兴衰史。"

    自由永远这样乐观。

    "宦家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宦楣轻轻说。

    "不,"自由反对,"宦家在那间大厦里的一章已告终结,但是故事仍然继续。"

    宦楣感动了,她说得真好。

    "我们一定得努力写下一章。"自由站起来。

    "你有事?"

    "我兄嫂开了一间小小花店,我去帮忙,赚点零用。"

    是,宦楣颔首,另外一章。宦家的女人一个个自力更生,已与前文无关。

    她收拾公事包上班去。

    回到新闻室,第一件事便是捧着电话与运输署的发言人纠缠,她看见老赵用手招她。

    她结束对话过去。

    他脸容很严肃,"明天立法局辩论白皮书,可能要否决直选。"

    宦楣看着他。

    "我要派你去访问邓宗平。"

    宦楣立刻垂下双眼。

    "他对这件事一定有十分激烈的观点。"

    当然,宦楣想,这件事是他心头肉。

    老赵说:"该宗任务就派给你了,你对他应有充分认识,听说他做过你老师。"他听到的还不只这个。

    "能不能派别人去?"宦楣鼓起勇气。

    老赵看着她一会儿,温和的说:"眉豆,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可以预见邓宗平将成为明日之星,无可避免地牵涉到许多新闻,我恐怕你会避无可避。"

    宦楣自喉咙底里说:避得一时是一时。

    老赵笑,他听懂宦楣的腹语,于是说:"适应新生活最简单的方法是把旧生活忘掉。"

    宦楣终于说:"我去。"

    "好了。"

    "还有一件事。"

    宦楣转过头来。

    "今天史提文笙离职,我们到牛与熊送他,你也一起来吧,我们都渴望听听你的笑声。"

    宦楣说:"我会出现,但不肯定是否还记得笑。"

    "你当然记得,欢笑同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之后,永远不会忘记。"

    "谢谢你。"

    "甭提。"老赵挥挥手。

    "啊,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你同许绮年有无进展?"

    老赵即时垂头丧气,"她叫我减掉十公斤之后再约她。"

    宦楣忍着忍着,走到茶水房,才对着墙角笑得弯腰。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延续,适当的时候,她还得练习笑。

    下午,宦楣收到一封信。

    厚厚一叠,在手中秤一秤,很有点份量,宦楣认识墨水的颜色,以及这一手钢笔字。

    信壳上贴着法国邮票,是一张毕加索的和平鸽,信自巴黎一①六区朗尚路的邮局寄出。

    他又调到花都去了,抑或纯粹度假?

    不拆开信就永远不会知道。

    宦楣深深想念这个人,无限的感激他,但正如智者所言,不忘记旧生活,就没有新生活。

    她看着信封,下了决定。

    刚在这个时候,一个同事经过,看见信上别致的邮票,马上问:"小女集邮,可否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