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容很严肃,"明天立法局辩论白皮书,可能要否决直选。"
宦楣看着他。
"我要派你去访问邓宗平。"
宦楣立刻垂下双眼。
"他对这件事一定有十分激烈的观点。"
当然,宦楣想,这件事是他心头肉。
老赵说:"该宗任务就派给你了,你对他应有充分认识,听说他做过你老师。"他听到的还不只这个。
"能不能派别人去?"宦楣鼓起勇气。
老赵看着她一会儿,温和的说:"眉豆,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可以预见邓宗平将成为明日之星,无可避免地牵涉到许多新闻,我恐怕你会避无可避。"
宦楣自喉咙底里说:避得一时是一时。
老赵笑,他听懂宦楣的腹语,于是说:"适应新生活最简单的方法是把旧生活忘掉。"
宦楣终于说:"我去。"
"好了。"
"还有一件事。"
宦楣转过头来。
"今天史提文笙离职,我们到牛与熊送他,你也一起来吧,我们都渴望听听你的笑声。"
宦楣说:"我会出现,但不肯定是否还记得笑。"
"你当然记得,欢笑同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之后,永远不会忘记。"
"谢谢你。"
"甭提。"老赵挥挥手。
"啊,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你同许绮年有无进展?"
老赵即时垂头丧气,"她叫我减掉十公斤之后再约她。"
宦楣忍着忍着,走到茶水房,才对着墙角笑得弯腰。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延续,适当的时候,她还得练习笑。
下午,宦楣收到一封信。
厚厚一叠,在手中秤一秤,很有点份量,宦楣认识墨水的颜色,以及这一手钢笔字。
信壳上贴着法国邮票,是一张毕加索的和平鸽,信自巴黎一①六区朗尚路的邮局寄出。
他又调到花都去了,抑或纯粹度假?
不拆开信就永远不会知道。
宦楣深深想念这个人,无限的感激他,但正如智者所言,不忘记旧生活,就没有新生活。
她看着信封,下了决定。
刚在这个时候,一个同事经过,看见信上别致的邮票,马上问:"小女集邮,可否赐我?"
宦楣随和点点头,取过剪刀,小心翼翼把邮票剪出,交给同事,他千恩万谢的收下走了。
自信壳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
宦楣看到的字有"月未落",接着另一行"黄昏",第三行"已过一朔"。
她拿着信,到影印房,轻轻把它放进切纸机,按了纽,一刹时整封信化为碎面条。
宦楣蹲下,把每一条碎片都仔细拾起,装进一只大牛皮信壳,封好,抱在胸前。
她哭了。
过了两天,邓宗平在一个招待会上,愤懑抨击白皮书否决直选,是完全背弃大多数市民的意愿,违背四年前的承诺。
宦楣偕一位负责摄影的同事坐在一角听他的演说:"当局用民意反民意,混淆视听,似是而非,侮辱市民智慧。"
宦楣的同事啧啧连声:"哗这么大胆的言论,这小子有种。"
宦楣微笑。
邓宗平并没有看到她,继续说下去:"市民仍拥有无形的信心一票,数以千计载满汽车、日用品的货柜,远离本市,着实有助本市成为第一大货柜港。"
听众哄然,苦笑连连。
同事竖起大拇指,"好!"
宦楣瞪他一眼,"公众场所,勿谈国事。"
同事看她一眼,"实不相瞒,"他心痒难搔,"听说你们曾是好朋友。"
宦楣大方地回答:"现在也仍是朋友。"
"但是明显地疏远了,为什么?"
宦楣轻轻答:"我想我配不上他。"
"胡说,"那摄影同事大抱不平,"我看你们不知多匹配。"
宦楣忽然之间对一个陌生人吐出真言,"他要做的正经事太多,哪有时间造福家庭。"
同事惋惜地说:"对,应付得现场观众,就冷落家庭观众。"说得这样趣致,他自己先笑起来。
宦楣也跟着笑。
邓宗平演说完毕,众记者一涌而上去做专访,宦楣不甘人后,排众而上,把麦克风递上去。
邓宗平终于看到了她,四目交投,百感交集,在这一刹那,两人所获得的了解,比他们以往所有的日子加在一起为多。
宦楣趋前去发问:"邓律师,可以看得出你感到本市有狂飚将至。"
邓宗平凝视她,"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形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