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人就这样一直和柳萤对峙着,每个人似乎都没有可以打破局面的话题。假如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的话,别说任务难以完成,对于高堂秉的怀疑大概也会滋生出来。时间在流逝着,柳萤在很慢很慢地擦桌子,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扶着自己每天要擦不知多少次的桌子,右手紧紧抓着抹布,四方桌的面积不大,但是她擦了许久。借着每次擦到远处的时候,柳萤会偷偷向高堂秉望去,她在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高堂秉呢?他也一样在偷偷看柳萤。作为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异性的安全部门精英或者非精英,他们能享受到的乐趣无非是看看周围附近酒肆的姑娘;给自己时刻绷紧的神经一点缓冲,而靖安司的几个同僚很偏爱柳萤,或许是因为她还没出嫁的缘故吧,总保留着一点对她的幻想,明知道很不现实却无法阻止这样的想法徘徊在脑海里。
柳萤在十里八乡也是略有薄名的孝女,正因为如此,她对于掩饰隐藏自己的幕后活动更有心得,待人接物上非常有心思。但是就在刚才,她最冷静的心理防线几乎处于崩溃,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奔涌到了心口上……高堂秉,这个在别人眼里木讷的老实人,在双方抱在不同目的但是又不约而同各自偷看的时候,目光接触上的一刹那,他对柳萤笑了一下,仅仅一下而已,足够让这位方寸已乱的姑娘彻底远离清醒。
“请……请问……是柳姑娘吗……”
可惜此时荀诩没有在现场观看,不然他定会为高堂秉击节叫好。就是这样,谁也没想到,首先打破沉寂的人居然是高堂秉。阿社尔、马忠、廖会都吃惊不小,就连柳萤也是,对于她来讲,已经不仅是吃惊的范畴了。别看平时里她打点上下聪明伶俐,但是她和靖安司的人有着一样的弱点,没有真正交过异性朋友。这就好像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摆上美味珍馐,却把他们捆绑在座椅上只给他们看和闻,当然这是种被动的折磨。换到今天的两个主角身上,可以说高堂秉的动机很不纯洁,柳萤被蒙在鼓里。但是他们的前提却一样——没有经验。谁先出手,谁就占据主动,与沙场争雄相比,同样会有生离死别,同样会有刀光血影,同样给人带来痛苦和幸福,同样是一方不彻底征服一方前永不会停歇。现在,高堂秉给了柳萤无法招架的一招。
“哎……啊……我,我是……”
柳莹的粉脸现在变成了红脸,由于听见问话,她猛地起身,带倒了筷子桶。一时间安静的铺面里又开始弥漫着尴尬。与其说是陪客,是荀诩派来看着高堂秉不让他出岔子的和事佬,倒不如说是碍事的闲人。
他们现在在捡满地的筷子,脸上满是无法表达的笑容。不过正好给高堂秉和柳萤留出了一个短暂狭小的单独空间。姑娘现在神情扭捏,双手抓住抹布,全然忘记那不是自己的香帕来回揉搓着。她眼神游移,不敢直视高堂秉,就连隔着一个桌子的人恐怕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烫、发抖,不坏的身材在自己略显加快的喘息中颠簸。
高堂秉其实也很紧张,他不是情圣,也没什么人教给过他办法,这时候大概是本能在作祟。好在他是个男人,哪怕左手抓住自己的裤子,右手紧紧纂成拳头,手心里的汗水不断涌出。他也还是努力抬头看着柳萤,这使得柳萤更没有还手之力,想走也不是,想留也不是。
高堂秉并不难看,当然和偶像级别的阿社尔比起来有差距。但是气质上他要好得多。
五禽戏的用处其实不只在强身健体上,就像昨天高堂秉所演示的一样,五禽戏动以制敌,静以养身,别有用心的人还会把它用在为人所不齿的事情上。柳萤面前的男人虽然动机不纯,至少心地是好的。高堂秉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与常人并不太一样。阿社尔因为是南蛮血统,给人一种很奔放狂野的感觉。不过在相对封闭的蜀汉地区,高堂秉这样的老实人要更受欢迎一些。
“那……在下没有认错人……”
柳萤含糊的回答着,从声音上她已经确认这个就是昨天的男人没错,不过在白天看上去他好像比昨天的冷漠换了个人,至少她仅存的理智还在思考,他就是恩人,他身边的人都是我这里的常客,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他也没听他们提起过,他来干什么?我该怎么办?昨天爹爹让我去好好谢谢恩公,我还想去找找,现在我该怎么办?恩公就在眼前,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堂秉继续说道:“那……那个……昨日在下……路遇姑娘,恰好替姑娘解围……放……放心不下姑娘受伤,特……特来探望……”
柳萤现在几乎听不到高堂秉说话了,高堂秉也很扭捏,她鼓出全身的勇气小声说了一句:恩公你们少等。就跑去后厨,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拿着抹布,匆匆去洗了下手,把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重新扎好。按着剧烈跳动的胸口。
她喘着粗气,想平复自己慌乱的心情。反手背摸了滚烫的脸颊,暗自告诉自己要镇定,千万可别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但是当柳萤偷偷向外看去,阿社尔他们在交头接耳,高堂秉还是端坐在那里,看得出他也有点局促,刚缓和了一丁点的心又开始猛烈地揪了起来,一股冲动从心口喷薄而出,扩散到全身。柳萤几乎坐到了灶台上,她没什么力气了,绵软无力的身躯勉强支撑在门框附近。
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确实对“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高堂秉一见钟情了。高堂秉并没有用什么复杂的攻势,柳萤也并非是对“恩人”的报恩才爱上他,命运就是这样的幽默,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柳萤才逐渐好一些。
柳萤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拿着一壶热茶回到他们四个人的桌子旁,筷子已经拾起来了。他们正襟危坐在那里,反倒是高堂秉的表情最自然一些。
“几位客官……用点什么小菜……”柳萤能用平常的语气说话了,不过高堂秉现在轻轻站起身来,说:“姑娘看来并无大碍,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他自己没动,其他几个人却纷纷先跑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过程打乱了柳萤本来的计划,她本想给高堂秉深施一礼,至少让她能稍微占据点主动。结果她现在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己又动了性情,如果高堂秉这一走,今天自己就什么都别想干好了。
“恩公留步!”柳萤的举动让双方的隔阂愈加消弭了。“敢问姑娘何事?”高堂秉的气势瞬间盖过了柳萤,把她那小小的计划打得烟消云散。“小……小女子请教恩公高姓大名……”紧张似乎不复存在了,他们逐渐开始自然了起来。“姑娘客气了,在下姓高堂,名秉,现在军中任职。”
“哦……高恩公……小女子在此谢过恩公了。”说罢她深施一礼,高堂秉中计了,他没多想,就习惯性地去扶柳萤,触手温软的女儿身躯让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