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太史阑回到内室,一眼看见床上没人,不由一惊,这么会儿工夫,景泰蓝被掳走了?

    不可能,外头已经被惊动,四面都被包围,那些杀手早就伏法,哪里能靠近这里。

    太史阑脚踢了踢床帮,道:“出来吧,人走了。”

    床下细细碎碎一阵响动,慢慢探出只满是灰尘的大脑袋,余悸犹存地对外望了望,又看看太史阑。

    太史阑双手据膝,居高临下看着他,她的眸子映出娃娃惊惧的眼神。

    良久,她默不作声对他张开双臂。

    景泰蓝立即爬出来,扑进她怀里,四处乱蹭。

    太史阑摸摸他扁着的嘴,道:“我不会让人进来,你不用躲床下。”

    景泰蓝开始拿大头拱她,“不要……不要……”

    “她是谁?”

    景泰蓝一脸不情愿,半晌才吃吃地道:“母亲喜欢她……她就在母亲身边……比我还喜欢……”

    太史阑默然,随即道:“你也该回去了。”

    “不要!”

    “她现在好像还不知道你在这里,但终究会知道的。”太史阑抚摸他的脸,“我不能阻止。”

    “不要!”景泰蓝跳上她的大腿,小爪子揪住她衣襟,一边跺脚一边盯着她眼睛,“你骗人,你骗人!”

    太史阑皱眉看着大眼睛瞬间含泪的娃娃,每一点水光,都是景泰蓝的惊恐和拒绝。

    她原先也是拒绝的。

    她知道他寂寞、孤独、不得所爱。知道他才两岁,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失去一切;知道他有亲人,但好像等于没有;知道他甚至身上有缓慢发作的暗毒,容楚一直在用温和的方式试图替他去除。

    也正因为最后一个原因,她不愿知道他的身份,想要留他在身边。

    然而今晚发生的事,让她开始审视自己,在她还没有足够能力保护他之前,强硬留他在身边,是在害他。

    他身侧是漩涡,周围的人暗潮汹涌,谁的心思都摸不透,谁的势力都足够强,她不怕卷入深海,却怕害他沉没。

    “你骗人!你骗人!”景泰蓝把小脚跺得咚咚响,跺得她腿生痛。

    看她始终沉默,撒娇打滚卖痴的景泰蓝终于感觉到真正的危机,惊恐地瞪大眼,蓦然脖子一扯,尖叫,“救命!救命!”

    “唰”一声,早已守候在窗外的赵十三,砰地撞开窗户,“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太史阑拎开景泰蓝,那小子绝望地仰望着她,含着的那泡眼泪转啊转,终于哗啦啦落下来。

    黑暗里晶光剔透的眼泪,刺得人眼睛发疼,太史阑有点恍惚,想起遇见这小子,折腾他,调教他,近乎强硬地修正他各种毛病,虽然尽量注意了方式,但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两岁孩子来说,很多时候还是很苛刻,可是他很少哭。

    然而此刻,他无声默默地流眼泪,杀伤力胜过他狂哭大叫,拼命跺脚。

    太史阑忽然想起她的幺鸡,捡到它的那一天,小白狗埋在她臂弯,也在默默流泪。

    从此成就了一段相依为命的生涯。

    太史阑的手指,敲在窗棂上,问赵十三,“那个乔雨润,是谁。”

    “一等女官,太后侍书。”赵十三挑衅地看着她,“掌宫中制诰,善诗文,精乐理,多才艺,熟政务。号称丽京第一才女,极得皇太后喜爱,本身也是太后远亲,这两年为太后参知政事,权柄极大,私下里有人称她‘红颜首辅’。”

    太史阑瞟一眼兴奋的赵十三——什么神情,以为有好戏看?想多了吧?

    “她来干什么。”

    “太后给国公传旨询问政事,乔小姐是和传旨太监一起过来的,她出入自由,谁知道她来干什么。”赵十三斜瞟着她,拉长声音,“或者来探望国公,或者和李大总管谈谈诗文,乔小姐和京中王公贵族子弟都相处甚欢,尤其和李大总管,号称诗坛双璧,最是相配不过。”

    “嗯。”太史阑点点头。

    赵十三瞅着她眼睛——有没有一点点要红的迹象?

    “来张面具,精致点,孩子戴的。”太史阑接下来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被太史阑思维跳跃得完全跟不上的赵十三,愣了好半天,才傻傻地道,“面具?”

    “看上去像真的那种。”太史阑点头,“来个几张。”

    “你以为这是绿豆糕吗……”赵十三眼神发直,“一张极品面具,需要最好的大师,花费数月乃至一年工夫,通过十几道复杂工序……”

    “三张,快点。”

    “没有那么多……”

    “景泰蓝。”太史阑道,“我带你去见乔雨润,咱们就此江湖告别。”

    “我去死……我去死……”景泰蓝眼泪和自来水龙头似的,抽了根小腰带,踮脚往离他八丈远的梁上抛,“别拦我,我去死……”

    赵十三的额头,撞在窗台上砰砰响。

    “您别……您别……我去找……我去!”

    赵十三光速跑远,太史阑蹲下身,景泰蓝抓着他的小腰带,泪汪汪而又充满希冀地看她。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干的事。”太史阑道,“你刚才可以对赵十三说,你不做?你去死。”

    “哦。”景泰蓝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可我在哭。他会听吗?”

    “你就是在裸奔,他也必须听,你也必须认为,无论你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应该听你的。”太史阑道,“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你怀疑自己,别人就会怀疑你。”

    “哦。”景泰蓝抱住她脖子,在她耳边悄悄地道,“阑阑……你还在教我……你不会赶我走……是吗……”

    “我们迟早要分别。”太史阑道,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僵了僵,她双臂微微用力了些,“不过不是现在。”

    容楚都敢把景泰蓝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不敢?

    不够强?努力强就是了。

    让娃娃哭,不是女人该干的事。让男人哭还差不多。

    “若有一日你必须离开。”太史阑在景泰蓝耳边道,“你不许哭,并且要让逼迫你的所有人哭。”

    “我会的。”景泰蓝在她耳边咕哝,“我会长大,让我不喜欢的人哭,让你永远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