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四面沉默,没人发话。

    “如果没人走,那么从此就是太史阑的亲信兄弟,大家同生死共荣辱,有太史阑一碗粥喝,就有大家的饭吃。我若有负大家,必然不得善终。但是,”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生出淡淡肃杀,“从此我不允许背叛,不允许任何辜负,我给过的机会,不允许任何人当作玩笑。但有任何背叛行为,太史阑便是放下一切,也必要一个彻底交代。”她一指地上堆积的尸首,“以这遍地尸首,今夜杀戮,为证。”

    又一阵沉默。

    随即雷元的笑声打破寂静。

    “跟着这样的女主子,痛快!我不走!”

    “原本兄弟们还笑我跟了个女主子。”于定露出淡淡笑意,“我原先也有些暂且看着的想法。经过今夜,我倒不想走了,我觉得,或许,我能在太史大人你这里,得到我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倒觉得今晚特痛快!我想永远痛快下去!”

    “走?走哪去啊,隐姓埋名一辈子,还不如死个明白!”

    ……

    太史阑平静地立着,带着血气的夜风拂动她的袍子,与黑发同舞。

    苏亚火虎,佩服地望着她。

    这才是上位者的气度,这才是正确的收服人心的方式。

    敢信,是因为相信自己压得住。

    护卫收了,就是该转为亲信的,什么都怕泄露风声,什么都瞒着,那么这些人永远也用不成,不过是添一批摆设。

    雷元于定带着人,将尸体都搬运了出去,火虎也去帮忙,其余人太史阑都让他们去休息,她自己却立在那里不动。

    “苏亚,你也去休息吧。”她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亚点了点头,慢慢退开,却在走到院子门前,回首看了一眼。

    太史阑已经坐下了,坐在院子中一截断开的树桩前。

    院子里难闻的血腥气未散,坐得越低越明显,太史阑却好像没有察觉,她缓缓地坐了下去,有点木然地,抬头看着月亮。

    血色模糊的月,将一缕淡红的光,打上她的颊,那一刻她仰起的脸,线条孤凉。

    月下的风悠悠缓缓,扬起地上染了血沫了尘灰,碎叶在她身侧盘旋,落于她靴面。

    太史阑忽然低下头,手肘撑着膝盖,单手撑住了额。

    苏亚去推院门的手顿住。

    她维持着半转身的姿势,怔怔看着太史阑,这一刻的太史阑,看起来无助而脆弱。

    相遇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未见过这样的她。

    苏亚慢慢走回去,在太史阑膝前,蹲下。

    太史阑没有动,一缕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

    苏亚轻轻将手放在她膝上。

    面前这个人,无比强大,可是此刻她只感觉到她的脆弱,像个需要抚慰的孩子。

    月色斑驳,照一片断壁残垣。

    “苏亚……”很久很久以后,太史阑的声音,有点飘渺有点空地从手掌间传出来,“……我恨我不够强大……”

    苏亚手顿住,不明白她忧伤何来。

    她原以为太史阑是担心容楚,是愤怒邰世涛的行为;又或者她选择相信邰世涛,那么是愤怒容楚,恨着他的背叛。

    可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她为何在知道这样的消息后,不怒不惊,不去寻求真相,却生平第一次,自责?

    “太史……”

    “我得罪了纪连城……”太史阑的声音听来闷闷的,“容楚为我也得罪了纪连城……纪家少帅独掌军权不可不防,可是无论是我还是容楚,经过这事,都无法渗透入他的天纪军……只有……牺牲了……世涛……”

    苏亚浑身一震。

    原来如此。

    她只顾着震惊这事实,并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诡异,没想到太史阑立刻就明白了。

    或许只有太史阑这样清醒敏锐的人,才能透过表象,瞬间抵达真相,明白一切虚妄背后的深意。

    所以她不去追问,不去愤怒,不去责怪邰世涛或容楚,而是选择了先责怪自己。

    怪自己不够强大,怪自己需要保护,怪自己,让世涛牺牲。

    容楚何等有幸遇见她。

    容楚又是何等无奈遇见她。

    “这是苦肉计……”太史阑的声音听来是唏嘘,“可我若足够强,我若也坐拥三军或一地,我若也能号令无数从属,纪连城又算什么东西?世涛又何须为我这样牺牲?他本该飞黄腾达,少年得志,现在……罪囚营……世涛走的时候,要我对他笑一笑……我……我竟然……”

    “他心甘情愿,你不必自责……”苏亚闭上眼,“太史,你会有那么一天的……会有让纪连城俯伏你脚下的那一天,我信。”

    太史阑仰起头,捂住脸的手掌下,依稀发出一声低微的哽咽。

    苏亚震惊地抬头,眼睛霍然睁大——她哭了吗?她是在哭吗?

    相遇至今,诸般苦难,再多挫折加于她身,从不曾见她动容,如今,因无能为力的无奈,因他人为她忍辱的牺牲,她哭了吗?

    能撼动太史阑的,并不是苦难和敌意,那只会让她遇强愈强。能撼动她的,是他人的牺牲,他人的深切至不可承载的情意。

    “我还是……很恼恨容楚……”太史阑深吸了一口气,手背在脸颊抹过,“他该和我商量一下,未必一定需要这个办法!还有世涛也是,干嘛要答应他!这些自以为是、总爱自作主张替女人安排他认为好的事儿的沙猪!”

    苏亚噗地一笑,心想傻猪?国公知道会不会气歪鼻子?

    太史阑放下手,脸上干干净净,她双手交握垂在膝前,似乎平静了些,淡淡看着月亮。

    苏亚却眼尖地发现她的手掌边缘微微湿润。

    “苏亚,今日这里杀敌一百,尸首的血流满后宅。”太史阑忽然轻轻道,“他日若有谁敢动到我在乎的人,我不介意杀敌千万,亿万,让尸首的血,流满这南齐山河。”

    轻轻的语调,宛如梦呓。

    苏亚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