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今朝风雪葬琉璃洞中殇,当日青春如马蹄去声疾。

    那一日,姐姐死亡。

    半个月后,宫中特旨,她代姐进宫。

    这一路新的红粉征程……

    她缓缓地吁口气。

    ……那日的风雪真冷,琉璃洞中真冷,人真多,除了康王,还有好几个皇室子弟,还有……先帝。

    ……

    身后响起容楚的微咳,她才惊觉自己沉默太久,这些尘封的往事她早已忘却,却被今日这一副画唤醒。

    到此刻她忽然疑问——当初容楚真的猜出了真相?她为什么一定以为他猜出了真相?她是不是只是自己心虚?是不是当日容楚的冷漠,只是因为不习惯那么肌肤相触,只是因为想要维护她的名节?

    他确实从来都是个不容人真正靠近的人啊……

    时至今日,看见这画,她才认真地想,当日自己是不是以为错了,其实容楚并不知道什么,所以他依旧对她有情,所以这副画才悄然挂在这里。如果不是她机缘巧合冒险前来,她竟永远不知道他的心。

    此刻知道也不算晚,她翻涌的心思,忽然便定了。

    只要他还爱她,只要他还爱她……

    她有的是办法夺回那失去的一切!

    “当初……”她深吸一口气,对他绽开最坦然的笑容,“琉璃洞里,谢谢你救了我,我和你一样……永远记得那一日……”

    最初笑意坦然,说到后来却似被往事感动,她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瞧着他。

    容楚沉默了很久。

    “我纵记得那朵丁香,纵记得那日雪中琉璃,您现在爱的却是牡丹,住的是龙堂凤阙。”良久他才淡淡地道,“珍重堂前紫,暗谢旧时花。终究是过去了。”

    宗政惠咬牙不语,过去不过去她不管,她只知道,但凡男人说着过去了,其实往往心里并没有过去。

    说不得,只是要个交代罢了。

    “所以你恨我,报复我?所以你选了那个太史阑,助她和我作对?”她不胜疼痛般吸着气,“她待你又如何?靠你平步青云,再离开你远走静海……”

    容楚忽然将指尖从她手中一抽,姿态决绝。

    她愣了一愣,眼底涌出怒色,白齿咬在薄薄的红唇,深深一个印记。

    “我为何要报复太后?”容楚仍是半侧身,不看她,“太后有何对不起我处?”

    “我……”宗政惠沉默半晌,忽然幽幽道,“我便有一千一万个对不住你,你助太史阑杀掉了我的孩子,也够偿还你了。”

    “太后这话微臣当不起。”容楚立即道,“先帝的遗腹子不是死胎么?”

    这话让宗政惠难堪得脸色阵红阵白,心中却更加认定容楚是知道了什么,失爱之后心中愤恨,所以才要和她打擂台。

    “你不知我的难处……”她款款开口,心中想着措辞,怎样才能缓和旧怨。

    这一段日子的偏宫幽禁生活,也让她认识到一些现实,终于明白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明白之前对容家的打压有点操之过急,明白了康王这人其实不可依靠。

    现在皇帝极为依赖容楚,托之以军国重任,如果她能以旧情将他争取过来……

    “你可知皇宫是天下最黑暗最寂寥的去处……”她缓缓拭着眼,让一滴泪将流不流盈在眼眶,看起来越发楚楚堪怜,“我进宫不久便得罪了德妃,遭了她的陷害给撵去冷宫,她侮辱我,专把那些女人月事期间的衣裳拿给我洗,洗不干净还得挨饿,寒冬腊月我一双手整天插在冷水里,险些落下了病根……那时候我便想着,只要有人肯照顾我……我……我……”

    容楚的肩膀似乎微微颤了下,宗政惠心中微喜——他终究还是心疼的。

    好在容楚此刻背对她,也瞧不见她此刻皱着眉,搜索枯肠地回想当日的“苦楚”。其实寒冬腊月冷水洗衣是有的,却不是她亲自洗的,她进冷宫时也还有随身的忠心耿耿的丫鬟,自然都是她们代劳,她也想不起来当初那些丫鬟的手指到底怎样了,只记得后来有一个确实手指从此不能弯曲,她嫌累赘打发出宫了,今日想起来,正好套在自己身上。

    容楚背对她躺着,不断擦手指,用玉搔子搔肩头,看起来就像是肩头微动一般。眼睛却看着矮榻斜对面挂着的一块玉版,玉版玉质极好,光滑清晰,正映出宗政惠此刻神情。

    容楚垂下长长睫毛,掩住眼神里一丝讥诮。嘴上却及时发出一声唏嘘。

    听见这声似有若无的唏嘘,宗政惠便似得到了鼓励,捧住了脸,抽泣着道:“……我知我是做错了事……但……孤身一人在深宫无所依仗……你可知那样的苦……”

    她自指缝里偷偷地瞧容楚,见他肩头又动了动,终于慢慢转过身来。

    宗政惠心中大喜。

    她就知道他对她还是有情的!

    “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容楚沉默半晌,道,“您在宫中艰难,微臣也明白。好在您如今依旧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陛下毕竟是您的亲生子,虽然暂时在永庆宫休养,但只要您愿意,陛下一定很乐意接您回宫颐养天年。”

    宗政惠心中冷哼一声,明白他的意思是劝告自己放手,不再争权,他自然会劝说皇帝,送她回宫。想着那“颐养天年”四字,心中只觉愤怒又讽刺——她才二十多岁,难道就真如老妇一般被供起,从此万事不问,在深宫深处等待红颜慢慢枯槁?

    她自然不甘,却从容楚语气中听见了希望,无论如何,容楚已经不似先前冷漠,已经开始替她打算,这是不是预示着一个好的开始?

    “你说的是。”她擦擦泪,柔声笑道,“皇帝终究是我亲生的儿子,亲母子能有什么隔夜仇?我瞧着他是误会我了,我对他却还是一心怜惜,那晚的事,原也不怪他,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你若有闲面见皇帝,便将我这话说了给他听,开解开解吧。”

    “太后能这般想,那是最好不过。”容楚展颜而笑。

    他一笑神光离合,瑰姿艳逸,天地间的光华都似聚于他眸底。宗政惠不知有多久未曾见过他笑容,不禁怔怔瞧着,紧紧抓着床边的手心,忽然便渗了一层细细的汗。

    “太后当日为求生存,不得已……托付他人。”容楚语气顿了顿,脸上掠过一抹不快之色,宗政惠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心里知道他指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