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世涛又挣扎爬起,二话不说接了药方去煎药,船上备药没那么齐全,他急得团团乱转,众人瞧着他那发自内心焦灼神态,都赞他对少帅忠心耿耿,连一直用怀疑审视目光瞧着他海鲨,后都微微点头。
其实邰世涛只是担心容榕而已,他没想到容榕给自己也来了一下,生怕她玩大了,直到次日上午容榕醒来,他才舒了口气。
容榕一醒,就想起自己腿上假皮肤里,有解药,当即悄悄拿出来吃了。邰世涛愕然看着她,问:“怎么当时不提前先吃?何必受这个罪?”
容榕笑着吐了吐舌头,“人家忘了嘛。”
邰世涛瞧她一眼,心知她虽然紧张,也不至于连生死相关事情都忘记,想必是怕自己做戏不真,给他带来麻烦,甘愿为此冒险。
他微微垂下头,不敢接触对面少女明亮眼波。她目光射他身上,他便觉得似有明媚箭,射到他千疮百孔,不敢招架。
又过了一天,纪连城醒了,却显得有点神智不清,肢体虚软,对谁都态度模糊,唯独对邰世涛亲热些——他后模糊记忆里,记得是邰世涛为救他奋然下海。
船上大夫给纪连城把脉后,当时没说什么,出去后脸色沉重地和海鲨说了一些话,海鲨皱着眉,心中暗叹自己好容易找到同伴又出了问题,却也不和纪连城说,毕竟那个“剑走偏锋”计策是他海鲨出,提醒了只怕纪连城想起来要迁怒,干脆对之前发生事不闻不问,只警惕着不许邰世涛靠近。
邰世涛眼看海鲨戒备森严,这船上想杀了海鲨实难如登天,容榕身体还有点虚弱,也不能给她带来麻烦,只好收了杀海鲨心思,专心照顾纪连城。
他原本听说太史阑噩耗,心伤若死,此刻却又转过念来,觉得如果夺取了纪连城权柄,姐姐知道必然也是欢喜,只要她欢喜事,再难他也愿意去做。
纪连城伤口溃烂,蔓延半边胸膛,发出恶臭,他自己又脾气恶劣,伤病之下对亲兵非打即骂,以至于亲兵也不敢上前伺候,只有邰世涛不动声色,不避恶臭,随便纪连城怎么发作都态度恭谨,一心一意照顾,几次三番下来,纪连城也难免感动。
这一日他终于喝药时,终于握住邰世涛手,诚挚地道:“世涛,此次海上一行,虽说我倒霉,吃了些苦头,但能瞧着你真心,也算值得。等到咱们回去,一定给你好好叙功。”
“少帅身子好了,就是世涛福气。世涛只想跟少帅身边一辈子。”邰世涛给纪连城掖掖被子,捧了药碗出去,犹自能感受到身后纪连城充满感激目光。
他回去将这话学说给容榕听,容榕笑得叽叽咕咕,忍不住扑他怀里捶他胸膛,“你坏死了!”
邰世涛霍然抓住她手。
容榕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忘形,脸唰地红了,赶紧低下头。
邰世涛只看见她垂下小小脸,耳根呈现透明红,一点小小雪白鼻尖,眼皮底下娇俏地亮着。她头发微有些乱了,发丝细细地拂他脖颈边,一股似有若无幽香传来,他脸也红了。
两人手抓着手,怔怔地对望了半晌,容榕手都被抓痛了,抿唇试探地向后拽了拽,邰世涛这才惊觉自己也失礼了,急忙放手跳起,掌心一边不自地擦着袍子,一边给她道歉,“蓉蓉姑娘,对不住……”
“叫我榕榕。”容榕声音很低,“邰……世涛,我……我有话和你说……”
邰世涛呆了一呆,心中轰然一声,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一时慌乱,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意识又退一步。
容榕只以为他害羞,她也害羞,但想着这少年如此面羞皮薄,等他开口要等到猴年马月,想着素日里哥哥和护卫们教诲,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
她上前一步,邰世涛便退后一步,眼看着要被她逼到墙角,邰世涛又去瞧舱门。容榕一怔,娇小姐多少都有点脾气,脾性上来,干脆一错身,堵住了舱门,娇声道:“你今日不听我把话说完,就别想跑。”
邰世涛只得苦笑站下,她面前受审犯人似,低着头。
容榕正要再次开口,蓦然船身一震,随即慢慢停下,远远地听见似乎有人呼喝,再等了一会,就是一阵杂沓脚步声。
她愕然转头,就看见两个水手从她门边飞过去,道:“有船靠近!天纪军船!”
邰世涛立即抬起头来。
那两个水手边走边说,“打旗语……什么……总督回归静海!”
邰世涛忽然浑身一震,一步跨过来,一把拨开容榕,大步奔了出去。
他奔得太急,心情太激动,也没注意到自己出手太重,容榕猝不及防,被他甩得砰一下撞门板上,“啊”地一声低叫,急忙捂住肩膀,转头看邰世涛,然而邰世涛头也不回,早已去得远了。
容榕怔怔地立门边,脸上红潮渐渐褪去,似落潮后惨白沙滩。
邰世涛奔上甲板,那边船人已经上船来,一看见他一怔,随即欢喜地大声道:“邰参将,速速通报少帅,静海总督已经回归静海,现正静海城大肆杀戮,卑下等担心她下一步要对天纪军下手,请少帅速速回航!”
邰世涛身子一震,定住了。
随即他猛力地扭过脸,害怕被人瞧见那一瞬眼角闪现泪光。
他忽然又是一怔。
甲板角落,阴影里,他脸偏向方向,容榕正站那里,一脸苍白地盯着他。isen
……
“还有一日,便可到达静海城。”海姑奶奶坐楼船三层宽大厅内,对太史阑微笑,“怎么样,紧张否?”
太史阑撑着手肘,坐她对面,伸手拈起她一缕乱了发,替她别脑后,才道:“有你,我自然是不紧张。”
说完她灌了一口茶——赶紧压下沸腾恶心感。
这些动作都是和容楚学,真不知道容楚活了这么多年,怎么没恶心出胃病?
海姑奶奶格格笑起来,斜睨她一眼,伸指点她额头,“你呀,越来越会说话,我真担心我这魂儿,要给你勾飞了去。”
她笑得身躯微颤,修长手指半空中荡一抹柔软弧,从眉梢到眼角,都满满喜悦和风情。
太史阑很想把那支染着蔻丹,戴着硕大海蓝宝石手指,狠狠地拍下去。
她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后一天,后一天。
“我倒觉得我勾不了姑奶奶魂儿。”她转着茶杯,口气淡淡,“倒是鱼姑奶奶魂儿,似乎落我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