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黑暗里响起一些细碎声音,轻微而温存,隐约有低低笑,浅浅哼,模糊呢喃,这些低沉而美妙声音,交织成一曲旖旎荡漾夜曲,初夏夜风中,丝网般飘荡,网住所有浮沉心……

    那曲美妙夜曲里,时不时也有对话声传来。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你肚子好像动了下?”

    “哦,胎动。”

    “啊?啊!!我听听我听听!”

    “容楚……”阴恻恻,咬牙低嘶声音,“你要不要这么关键时刻停下来?”

    “别吵,别吵,哎呀她摸我脸呢,这么小就知道调戏爹爹,真聪明……来,爹爹拉拉小手……”荡漾得魂飞天外声音。

    “……摸你妹,那是脚!混账小子!有种你再动一下!”

    “太史阑,别吓着我温柔乖巧女儿!……嗯,咱们这么努力干活,会不会吵醒了她?”

    “儿子。”

    “女儿。”

    “儿子。”

    ……

    天亮时候,他们终于累极相拥睡去。

    晨曦初起时候,床铺有轻微响动,太史阑没有睁开眼睛。

    感觉到他立床前,目光将她深深凝注,那目光宛如实质,到哪里哪里便如丝绸拂拭,拂这夜迷离,拭人间别离滋味。

    随即她额头落下微湿一吻,力道轻轻,也如初夏之梦。似幻景,却珍重。

    他唇微微停留翕动,似乎有说话,只是没有发出声音,她用心仔细地辨认着。

    直到她听见转身声音,衣角拂过声音,他似乎桌前停了停,撕下了什么东西,放了自己袖囊里。随即脚步声又起,她才睁开眼睛。

    后一眼目送他背影,眸光深深。

    他虽是玩笑,她却记心中,她要目送他离开,将他此刻背影刻心里。再不要像上次一样,彼此混沌中分别。

    他必也知道她沉默目送,量走得平稳,好似腿上骨伤全无。

    太史阑希望这屋子长些,好让他多走几步,又希望这屋子小些,好让他少走几步。

    他背影终于没门后,珠帘晃动一室光影,恍惚里还似昨夜,苏亚被人一把揪开,然后他风尘仆仆,临门而立,微笑着对她伸开双臂。

    太史阑有些恍惚地也伸开双臂,却只拥抱一室空茫。

    她静静地坐着,想着他离开那一吻,和所说那几个字。

    “太史,我好欢喜。”

    简单几个字,真心满溢,她却忽觉酸楚。

    他和她一起,喜悦美满似成奢侈,寻常夫君都应该获得幸福,于他便是莫大恩赐。

    终究她欠了他。

    她垂头,良久,落下一滴泪来。

    ……

    五月夏风从海边吹到丽京时候,容楚也神清气爽兼满脸憔悴地归来。

    他离京城十里外就改装,悄悄回城。进府还没坐定,赵十四就来传报说老爷找他。赵十四抠着手指,瞧着春风满面形如鬼主子,眼珠子幽幽,充满哀怨。

    容楚到憩虎堂时,老远就听见自家老爷子咆哮声,还看见院子外头站着几个脸熟伴当,嗯,皇帝,三公,朝中几位同气连枝重臣,全了。

    容弥一看见容楚,就恨不得将手中书册都扔到他脸上去,还是章凝抱住了,老章一边腾身抱住容弥,一边也对容楚瞪大眼珠子,“你你你……你这个时候竟然跑到静海去……你你你瞒得我们好苦……”

    “有这时辰责罚我,不如赶紧谈正事。”容楚笑吟吟坐下来,几位重臣和宫中皇帝亲信都赶紧凑过来。

    两个时辰后,老章他们终于告辞,气色比来时好了许多,老章走时候,拉着容楚鬼鬼祟祟道:“你还年轻,要注意些身子,来日方长,不要折腾坏了身体。虽说年轻夫妻两地分离诚然残忍了些,好容易遇上什么也难免,只是多少还要顾惜些……再说这大老远奔静海那个那个也忒费力气了些……你瞧你这脸色难看,你可是咱们中流砥柱……改日我给你送些补肾养气好东西来……”

    容楚坦然谢了,送老章出门,顺便道:“有什么对女子有益补药,也不妨送些来。”

    回到憩虎堂,迎面撞上黑脸容弥,老爷子胸脯起伏,张嘴大喝:“跪下!”

    容楚眨眨眼,笑吟吟也就准备跪,周八一个猛子窜下来,砰一声跪容弥面前,“老爷子,主子骨伤不能跪,周八代了!”

    “你养好护卫!”容弥一脚把周八踢了出去,武功高强大护卫周八老老实实给他一踢三丈,还空中翻了个三百六十度前转体后滚翻,以示踢得很漂亮。

    完了地上滚三滚,又窜回来跪着,“老爷子请继续。”

    容弥气得要笑——每次都这德行!自从容楚养出这几个护卫,他就一次没能教子成功。周八空中飞人,赵十四抱腿哭,他知道容楚偷偷离京后,翻身就要上马去追,愣是那个被抛弃赵十四,一边恨恨地骂他主子一边抱住他大腿呜呜地哭,哭了两个时辰,哭到他追无可追。

    容弥哼哼着,看一眼憔悴容楚,一屁股坐下来,周八立即灵巧地窜了出去。

    容楚笑吟吟地一边也坐下来,喝茶,眼光飞飞。

    容弥瞧一眼容楚憔悴,忽觉心疼,转眼再看他一副憔悴精神百倍贱贱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硬邦邦地问:“太史阑回静海了?”

    容楚嗯了一声,还陶然地笑着。

    容弥心一放下,火头子就蹭蹭地窜上来,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就知道她没大事儿!该回来自然能回来,值得你丢下这么要紧一摊子,大老远地奔去给她善后?你哪里是善后?你这分明是不顾大局,趁机私会!女人!女人!女人就是红颜祸水!太史阑甚至比红颜祸水还要祸水!你瞧她干都是什么事儿!自己打打杀杀,还要拖得所有人跟着她奔波劳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

    “她怀孕了。”

    “……这点事值得这时候跑这么一趟……啊?”容弥把一串话说完,才恍惚觉得,刚才似乎、好像、仿佛、也许,听见了几个非常惊悚词儿,他停下来,瞪着眼睛,疑疑惑惑地道,“什么?”

    容楚先伸手拿过老头子手里名册等物,才又说了一遍,“她怀孕了。”

    容弥手一张,手指半空痉挛了一下,旁观周八表示庆幸——差一点那好容易研究出来名册就掉茶水里了,国公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