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的人顿时附和,连车夫都说了几句今年日子比往年好过,邰世涛听得眉飞色舞,与有荣焉,忍不住回头看太史阑,她正躺在这家唯一的躺椅上喝银耳汤,面无表情,灯光暗影落在她半边脸上,那脸瞬间瘦了许多,颧骨都似微微突出。
邰世涛心中一酸,想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背后所付出的一切,有谁知道?
正如百姓不知道她为了剿灭海鲨付出的代价,连她的夫君,都不知道她为了生下孩子拼出了半条命。
邰世涛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这顿饭再也吃不下,匆匆扒了几口,便抱了太史阑去刚刚收拾出来的屋子,抱住她的时候,不经意蹭到她脖子肌肤,感觉滑滑的,他愣一愣,这才发觉太史阑在流汗。
这天气已经是深秋,不可能会热,那就是虚汗。邰世涛这才想起,产妇十分虚弱,盗汗难免,只怕姐姐这样流汗已经有两天了。
姐姐有洁癖,这样流汗,还得呆在那狭窄的车子里,她一定很难受……仿佛鬼使神差,他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下意识道:“姐姐,我帮你擦身吧。”
说完才发觉不对,啊地一声,心惊肉跳地等待太史阑的白眼,却没等到她的回答,低头一看,太史阑又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半昏迷状态,含含糊糊地答:“好……洗澡……”
邰世涛呆了半晌,平白地心跳半天,转身找来这家看起来干净点的二媳妇,请她帮忙给太史阑擦个身,洗澡是不可能了,但汗流成这样,不稍微清理下人也很受罪。何况他隐约知道女人这时期应该还有淤血恶露,都需要有人帮忙处理。
但他又不放心让别人和太史阑独处一室,只好自己站在窗外守着。那女子端了热水,拿了干净布巾,卷起太史阑袖子,解开领口,给她擦拭手臂,清洗脸和脖子,其余地方邰世涛怕她看见伤口,关照说不要动。
房屋窄小,站在窗口离床前也不过转身的距离,他清晰地听着身后水声淅沥,蜡烛的光影打亮窗纸,倒映一点模糊的轮廓,隐约可以看见她被抬起的手臂,纤长如竹节。热水的热气氤氲着,他的心也似被慢慢泡软,在那片云雾般的热气里,人也变得恍惚,忍不住便要想到她清瘦的脸颊,绷紧的淡蜜色的肌肤,水珠从她的睫毛端滴落,顺着光洁晶莹的肌肤缓缓滑落,经过线条优美的下颌,笔直的颈项,滑入……
他忽觉口干舌燥,赶紧摇了摇头,打断自己的联想,专心凝神注目着前方黑暗,随即他目光一跳。
村口小路上,远远出现几骑快马,很快到了近前,看方向是冲这里来的。
半夜三更,偏僻小村,出现这样的人就是异常。
他绷紧了身子,注视着黑暗。
……
几骑快马,踏破黑暗,当先的正是锦衣人。他身后只有几名自己的护卫,护卫们正用佩服的目光看着他。
静海城在战事期间,太史阑下令从严管制,对于车马武器管控得非常紧,寻常人临时根本购买不到,锦衣人来静海是路过,顺便参合着好玩,他那个在此地有所布置的大哥,当然什么便利都不会提供给他,护卫们都以为,想必这追踪到黑水峪的远远一路,就要靠自己两条腿跑了,谁知道这位不过在城里转了转,很快就牵出了几匹马,还是一流好马,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不过护卫们也已经习惯主子的神奇,东堂这位亲王,从小就是个怪物。
一行人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子,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脑子好用很幸福,脑子太好用也会不幸福,关于三条路的思考花费了太多时辰,锦衣人坚决不肯追错了回头,那是对他智慧的侮辱,他思索了半个时辰,最后选了村庄这条路。
这条路怎么推断出来的,没人知道,如果太史阑知道,八成要说一声:处女座。
“殿下。”一个护卫道,“这边有个小村,不过太史阑既然要逃亡,必然是不会投宿的,咱们向前去吧,前头有处必经之路,咱们正好可以早早地在那埋伏。”
锦衣人马鞭轻轻地拍着马身,“不会投宿么……”
他目光一转,道:“查看这个村子的马厩。”
马厩很快找到,锦衣人站得远远地,看护卫在臭气冲天的马厩里转了一圈,出来回报:“主子,里头有两辆车,一辆马车一辆牛车,都很破旧。”
“查看车轮。”
“马车车轮下有一些草叶泥土,最近使用过。”
“去把车轮榫子都给我敲松。”锦衣人在观察远处的房屋,马鞭绕在手指上,心不在焉地答。
“是。”
护卫过去做手脚,理所当然地把马车车厢的轮榫给敲松。
“这女人真是胆大……”锦衣人微笑,“居然真的投宿了。嗯。她会住在哪家呢?”
……
邰世涛眼看着这群人进了村,之后就看不到人影,此时太史阑又清醒过来,一醒就舒服地动了动脖子,觉得身上略微清爽了些。
她听邰世涛说了对方追来的事,也不意外,道:“来得好快。一般人会以为我们肯定趁夜赶路,不会停留,但是这位殿下,他还是能猜着我的动向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甚至能猜出我们住在哪里……”
话音未落,隔壁似乎有响动,隐约听见有人投宿之声,这些农家小院墙矮屋低,一点动静左邻右舍都清楚。
“他们没猜准,住到隔壁了。”邰世涛放低声音。
“没猜准么?故意麻痹我的吧?”太史阑冷笑一声,“不然这么巧,住到隔壁?”
“那我们……”
“按他那追求完美的性子,马上会先确认我们到底在不在这边,并且不会先打草惊蛇。”太史阑伸手从腰后摸出人间刺,递给邰世涛,“他会先想办法向这户人家打听,保不准还会驱使他们做一些事。你用这个,先清除这家子这段时间的记忆,我顺便也好做些准备。”
她的人间刺一向就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出来的时候顺手就拿了绑在腰后。
邰世涛拿了人间刺,匆匆出去,老头夫妇已经睡下,他潜入屋子一人一刺,小儿子在堂屋编藤框,他搭讪着说了几句话顺手一扎,两对夫妻有点难办,最后他是让盲人少年在他们窗下失足,骗得男子出来查看,各自给他们背上来了一记,再掠入屋中,在妇人惊觉之前也给她们来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