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两年前他也曾有些心思,或者说更早,否则他怎么会秘密训练各种能人,又在全国以置业为名安排暗桩?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族,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一旦纵鹿于野,不妨群雄并逐之的雄心。

    只是如今,雄心壮志随风散,说他颓废也好,没志向也好,总之他现在心里满满的,容不下所谓江山霸业,只留了几处空当,等待着想要等待的人,他只想要太史阑平安顺遂,孩子如意幸福,一家人相守和乐——想到儿子或者女儿要面对皇室倾轧,要过景泰蓝这种日子……算了吧!

    想到孩子,他便有些恍惚,如果没猜错的话,孩子应该已经降生了,这令他又痛又喜,痛的是他作为父亲,竟然没能在第一个孩子降生时,亲眼看着她的出生,实在太过失职;喜的是他有女儿了,小小的,软软的,粉色的,嫩嫩的,抱在怀里棉花一般的美丽女儿,她该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头发乌黑皮肤雪白,是这世上最为美丽的婴儿,她摸起来一定甜甜软软,像新蒸出锅的粉白的小包子……

    “公公你为什么捏我脸……”景泰蓝的抗议声传来,容楚一低头,咦,自己的手怎么捏在皇帝的脸上?

    从幻想跌回现实的容国公,顿时觉得满满的心空了,指下的脸蛋也很粉嫩细腻,却不是他的女儿,啊,他的女儿啊……

    国公想起自家至今不得见,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见的小包子,立即又喜又忧地飘走了,景泰蓝恨恨瞪着他背影,想起这是第二次,公公提到自家儿女就把他忘记了……

    得了容楚安慰的景泰蓝,当天情绪得到了挽救,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情不可避免越来越紧张,一日比一日神经质。

    第一天,他半夜惊醒,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朝时挂着个黑眼圈,康王见了冷笑,故意着急地问他,可有太史阑的消息,景泰蓝怒目而视,回去后砸了一个瓶子。

    第二天,他依旧挂着黑眼圈上朝,眼圈更重更浓,下朝后困兽一般在书房里转,把师傅赶走,作业也不做,不住驱赶太监们去议事处,查看是否有前方军情。下午的时候收到一封军情,太监抢了挥舞着奔回来,景泰蓝大喜,迎出去的时候险些被门槛拌跌,然而打开密笺景泰蓝大失所望,那还是一封普通军情,报说上府军已经前往黑水峪。

    景泰蓝怏怏地回殿,经过高高的门槛的时候,他连腿似乎都抬不动了。

    第二天夜里,他不肯睡,被孙公公哄了很久才上床,然而睡不到半个时辰,他忽然惊醒,跳起来赤着脚就对外面跑,“来了!来了!”

    唬得守夜太监们慌忙追出去,在门槛前将他抱住,景泰蓝在殿口拼命挣扎跳跃,小手伸进黑暗中,似要从黑暗中抓出他想要的东西来,“来了!捷报来了!”

    孙公公忧心忡忡地抱着他的腰,心想陛下莫不是失心疯了?好容易把陛下送回床上,孙公公回到自己屋子,悄悄点了三柱香,诚心诚意祈祷上天,让静海总督的好消息,准时快点来吧!

    等孙公公敬完香,回到殿中伺候时,发现陛下又不在床上,他大惊找出去,在高高的门槛上看见那个小小的背影。那孩子坐在门槛上,仰头看着月亮,软白的寝衣微微飘动,背影孤独,姿态祈盼。

    孙公公的眼圈,顿时红了。

    他没有过去打扰,天亮时把累极睡熟的皇帝抱回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皇帝冰冷的小身子裹紧,老太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今早不会叫醒陛下,到时候直接告诉三公,陛下病了,不上朝,好歹把这一天混过去,这三天之约也就不存在了,陛下也就不用这样苦着了。

    不过事情没按他的安排走,景泰蓝还是准时醒了。

    他睁开眼睛,呆呆望着飞龙舞凤的穹顶半天,决然起床。

    醒来那一瞬间,他有点恨自己养成的生物钟,恨自己身体最近调养得不错,为什么不睡过头呢?为什么不感冒呢?生病吧,生病就好了,就可以躲过那些烦心事,不看那些讨厌的嘴脸,不受康王嘲笑逼迫,不被迫下旨查办麻麻,和麻麻在梦里好好地抱妹妹玩了。

    可是……他叹了口气。

    “你是男人,是皇帝,是天下的主人。这是老天亏待了你,给你安排了这么杯具的命运。但人生而为人的最大乐趣或者说意义所在,就是抗争,和命运抗争,和不公抗争,和所有你所不愿面对的事情抗争。如果你不能退,那你就进,前面是山撞过去,前面是海游过去,你有可能遇见山怪,也有可能遇见美人鱼,可是你不去怎么知道?相信我,别放弃。”

    “相信麻麻,别放弃。”景泰蓝咕哝着,自己起来穿衣服,“男人的责任。”

    他坐在金殿上的时候,黑眼圈和熊猫似的,虽然给自己打了气,勇敢地来上朝,但当他看见康王脸上再也掩不住的笑的时候,还是很想蹦起来,喷他一脸。

    朝会上,康王几次想提起太史阑的事情,都被景泰蓝,或者三公容楚给岔了开去,但无论怎么岔,朝会终究要结束的,在结束之前,这件事终究要提起的。

    康王一开始还试图插话,后来干脆不插了,干脆笑吟吟地等着——总是要提起的,消息反正没来,也不可能这么快来,急什么。现在多看几眼那几人的心虚焦灼,多瞧瞧他们东拉西扯的模样,不也很有意思?

    终于,所有事都谈完了,整座大殿,忽然就静了下来。

    景泰蓝吸一口气,“退……”

    “陛下。”康王的声音及时响起,“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儿?”

    景泰蓝又吸一口气,小脸难看地盯着康王,康王丝毫不惧地迎上去,“陛下金口玉言,微臣不敢忘记,不敢不提醒陛下,三日之约,似乎已经到了。”

    他转身,四顾殿中,笑道:“诸位,有谁接到太史总督的好消息了吗?或者,有谁听说了静海任何捷报?”

    四面静寂,有人细声道:“自然是没有的。陛下,静海关乎我南齐安危,一旦东堂下静海,快马行进,三日之内便可接近丽京地域!此事……必须有所决议,若再耽搁,影响的便是我南齐国运,百姓民生……”

    众臣纷纷附议,不乏三公派系的正直大臣。

    无论如何,社稷为重。无论太史阑之前建立多少功勋,最起码现在,静海在她手中危殆,她本人还毫不露面是事实,换成别的大臣,这样的罪早已锁拿进京。

    这种情形,即使三公和容楚,在毫无凭据的情形下,也无法为太史阑开罪,最起码,调查都是要调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