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刃之芒

作者:钦点废柴

每周喻池晨跑三天?,运动强度远超大部分同龄学?。自那天?之后,祖荷跟着早起散步,或读英语。

“最近竟然都起得来?”喻池问她,就连星期天?早上也不例外。

“体验和珍惜当下”,喻莉华那句话回响脑际,魔灵般长?驻不去。

祖荷说?:“天?气热,睡不着。”

喻池不疑有他,稍作拉伸后开始跑步。

她果真骑单车让他追着跑,路过消防站还跟狗狗打招呼,骗得狗狗跟他们跑出老?远,消防官兵得老?大声喊它回家。

距离高考四十多天?,粗略一算,她能看喻池跑步的时间也就十来次。

喻池从不劝诱或勉强她一起跑,这也是她喜欢他的一点,他从不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强加在别人头上。

他们的共同爱好除了姬柠,寥寥几部电影,一些饮食口味,其他好像没?有了,也没?有针锋相对的性格缺点,平淡又亲昵地相处一年?半。

中学时代圈囿于两点一线的家校?活,本没?有多少机会经历惊心动魄,?活节奏急促而?枯燥,分不清昨天?和今天?的差别,以后她会遇见故事更精彩的人,但喻池对她是特别和美好的一个,不仅是第一,还是目前之最。

他们有时会碰上赶早打早餐的甄能君。

祖荷高二上学期熟识喻池,高二下学期和言洲同桌超出酒肉朋友范畴,高三开学才和甄能君不再是点头之交。三位好友品质各异,喻池自律,言洲淡定,甄能君勤奋,祖荷只遗憾没?从高一一开学就认识他们。

一纸通知书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死线,祖荷好像晚期病人,在他们身边过一天?少一天?。

甄能君有一个暗紫色的本子,时常会写日记。这天?祖荷接水难得走前门?,路过她身边,她又在那个本子上忙活。

祖荷随意扫一眼,笑道:“阿能又写日记啊。”

甄能君笑着扭头,“嗯。”

“都能写什么呢?高一高二雯姐还叫我们交周记,几百字可憋死我了。”

甄能君停笔说?:“你的?活挺丰富,应该不愁内容啊。”

祖荷像发功一样在肚子处转出一个隐形能量波:“我缺乏动笔的激情,热情都团在体内了。”

甄能君莞尔,“我就随便写写,流水账……你想看吗?”

祖荷惊喜道:“我可以吗?”

“有些可以。”

“嘿嘿,你把不能看的挡住。”

本子得有一指节那么厚,书脊蓬松,估计用了好几年?。甄能君往前翻,嘴角弯了弯,拉过草稿本挡住右页:“这篇。”

祖荷正想拉过邻桌的空椅子,傅毕凯在她后边喊“班花让让”,她不得不挨到?甄能君身上。

“你坐我这。”甄能君拍拍大腿。

祖荷喜道:“真坐哦?我可有百来斤。”

甄能君说?:“不怕,我比你还重?。”

祖荷背向窗户坐上去,脚尖还点着地面?,怕真压疼她。

甄能君顺势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她肩头:“我看你挺瘦,好像没?有很?硌。”

祖荷皱皱鼻子正经道:“哪里,我屁股可是挺有肉。”

甄能君说?:“感觉出来了……”

相视一眼,两个人哈哈大笑。

“话题好色情哦,”祖荷喃喃,目光回到?甄能君的日记本上,“2005年?11月11日,周五,晴,传说?中的光棍节——”

甄能君补充道:“我高三,你高二。”

“嗯。”

接下的内容祖荷默读——

校运会第二天?,竟然有个不认识的学妹来跟我说?话!

短发,笑起来超可爱(不笑也很?漂亮,给?人感觉五官特别立体),挂着校刊记者的牌子,应该专门?拍照的吧。

我推完铅球她就来了,说?拍了我的照片,要把底图发给?我。可是我没?有Q,她说?没?关系,到?时候洗出来送我一份。我只能留了班级和名字。然后她就走了,很?忙的样子。

现在想想,可能她就是说?说?而?已吧,估计也记不住。

PS:我都不知道Q怎么申请,哎,高考后再说?吧。

祖荷扭头说?:“我可没?有说?说?而?已啊!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嗯!”甄能君要往后翻页,祖荷移开眼神,失焦望着前方,脸上挂着淡笑。

甄能君翻到?目的页,依旧用草稿本挡住右页:“这里。”

本子摊开,左页空白,右页贴了四个小三角形,别着一张过塑的照片——甄能君目光专注,手?腕有劲,正准备推铅球。

那是祖荷的作品。

甄能君轻声说?:“在这呢。”

“你还留着!”

“嗯,必须的。”

甄能君面?相有股坚韧的质朴,照片中没?有笑,严肃强化了她的气质。

她说?:“后面?还有一张。”

祖荷当初的确洗了两张相片给?她,甄能君都完好保存下来。

祖荷说?:“等高考结束,我再把这一年?的洗给?你,也给?你申请一个Q号,到?时候就能给?你发原图了。”

“好。”

祖荷灵机一动:“我可不可以写个读后感?”

甄能君觉得主意不错,翻回记录初遇那一页,下半页刚好留空。

甄能君的日期用红笔,正文黑笔,祖荷效仿:“2007年?4月19日,周三,还没?有被晒糊——”

她换一支笔写道:这里是祖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可没?有忘记和阿能的约定。

“‘驷马难追’是这个‘驷’吗?”

甄能君:“嗯。”

甄能君给?她翻“艰难复学记”,整整一页,当初的辛酸历历在目,祖荷批注道:幸好阿能聪明,没?有被骗进传销,不然真像言洲说?的,连夜拉去广东当厂花了。

甄能君咯咯笑,祖荷给?她笑意颠动,也轻轻笑了。

草稿本无意给?擦开,下面?遮挡的内容不小心露出来:欠账,祖荷1000,言洲1000,喻池1000,谢谢好朋友!加油假能君!

祖荷不着痕迹盖回去:“今天?我记一篇,好不好?”

本子里还贴着不少零散纸条,凌乱也真实,甄能君翻到?最新空白页:“你好写吗?要不椅子给?你坐?”

“不用——把你坐累了?”

甄能君笑道:“继续坐吧。”

祖荷写道:“荷:坐阿能腿上好舒服啊,看,我写字都没?变形。”

“我去——!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不是,你在对我同桌干什么?”

言洲声音从后头炸开。

他和喻池从外面?一起回来了。

祖荷放开笔,搂住甄能君肩头,微扬下巴道:“想干什么,阿能是我的!”

“哎哟哎哟——”言洲受冷般抖抖肩膀,“那我也要抱你同桌——”

他转身作势揽喻池脖子,一边盯着祖荷反应。

喻池比他高出一个额头,忽地矮身,一手?抄膝弯,一手?揽腰,把他打横抱起。

“???我去——!”

言洲的头茬刚冒出来,一脸懵然,像还俗后在红尘里迷惘的小和尚。

“哈哈哈哈——!”祖荷跳到?地上拍手?大笑。

教室里一溜眼神齐刷刷扫过来,讲题的同学忘记讲到?哪里,擦黑的张嘴笑着,不小心呛了粉笔灰,走廊放风的也忍不住凑回窗边看。

宾斌打了声呼哨,怪声笑道:“早就知道你们两个搞‘断背山’!”

喻池双足稳扎地板,胳膊肌肉流畅鼓起,面?上还挂着笑,看上去毫不费力。

言洲像条猴子横在他身上,笑骂道:“艹了,你还真抱得起来啊!”

喻池也骂:“我手?又没?断!”

言洲朝祖荷挑眉:“要不要跟你换一下?”

“……”手?一松,喻池扔他下来。

祖荷咂舌道:“他又不肯换。”

言洲笑着扯好T恤衣摆,敲敲喻池胸膛:“哥们,换不换?”

喻池仿佛刚跑完五千米,脸颊耳廓都是红的,轻轻推开言洲,笑道:“滚开。”

祖荷也笑:“看吧,他可不愿意了。”

宾斌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手?扯衣服扇风,一手?摇着男科医院宣传小扇子,怂恿道:“做男人不能太小气。”

“来——”喻池豁出去一般,微微张开双臂。

“哟——”同学们不约而?同起哄,宾斌首当其冲,叫得最响亮,“抱一个,抱一个——”

距离高考还有49天?,高压之下,还有什么比身边人的桃色绯闻更提神吗?

没?有了。

围观群众可不会介意谁骑虎难下。

“抱就抱——”

祖荷笑着走过去,调座位后她坐到?第三组,风扇底下好乘凉,别人穿短袖,她晚上得穿长?袖。她抓住两边袖口,手?腕外翻,像隔热端锅一般,用衣袖裹住的手?腕捧一下喻池下颌。

喻池臂弯才虚虚圈上,她便松开了,笑嘻嘻道:“抱了。”

力度若有似无,还没?感受,便已消逝。他们仿佛拥抱了幻象,然而?他的脸红是真的,她的心跳是真的,他人眼里拥抱也是真的。

这个打折的拥抱,像一粒鱼粮丢落鱼塘,掀起一片沸腾的热闹。

“怎么了?怎么了?我错过什么了?”

傅毕凯上厕所姗姗来迟,忙跑进来问。

男科医院小扇子成?了白羽扇,宾斌遥指返回座位的一对主角。

“他俩抱了。”

“?”傅毕凯仿佛听不懂那个简单的动词。

男科医院小扇子忽地又变成?美人的团扇,宾斌还翘起兰花指,娇嗔一哼,轻搂傅毕凯脖子。

“抱了。”

“……”

傅毕凯猛然推开宾斌,“艹死开。”

戏演到?底,宾斌瘪嘴嘤嘤:“好凶哦。”

“……”

他摸着下巴,无意识揪着冒出的胡茬,望着十一点钟方向的祖荷一桌,深深皱眉。

喻池摇着一瓶花露水,绿色瓶身称得耳廓分外嫣红。他先往自己?右腿揿了两喷,祖荷毫不见外地说?:“给?我也来一点。”

喻池照做。

祖荷把左腿叠上去,摇了摇小腿:“还有这边。”

他们平静而?默契,亲昵却不过火,的确像可以旁若无人拥抱的人。

傅毕凯哎呦一声,手?里多了一根带毛囊的胡子。

宾斌大惊失色,执扇抱拳:“……主任,我敬你是条汉子。”

夏天?除去臃肿的衣衫,思维跟着变得轻灵活跃,祖荷摒弃懒觉习惯,几乎每天?都能跟喻池同步上学。

一纸通知书除了划出死线,也带来了更从容的心态,祖荷做卷子得心应手?。

这天?周日傍晚,到?校时间就比冬天?早。

言洲隔着一组连续打了两个响指,祖荷做着卷子,反射性望过来。

“过来。”言洲还站着,刚放下书包,用口型跟她说?。

祖荷握着笔过去,言洲胡乱把书包吊到?地板上,走向后门?。

“……”祖荷把自动笔摁回去,跟他到?经常说?话的楼梯口平台。

言洲开门?见山:“你要出国了?”

祖荷的惊讶一点也不比他脸上的少:“谁告诉你的?”

言洲说?:“你姐姐博客日志,网名就一个红旗的‘旗’,是她吧?”

司裕旗的确发了一篇不算日志的日志,标题《开心》,内容:妹妹下半年?过来陪我了[呲牙][耶]。

她人缘好,博客常年?荒芜,一更新便炸出不少回复。

有人问:你妹妹,祖?

司裕旗回:不然呢?

那人又问:“哪个大学?”

司裕旗也回了。

白天?在家,祖荷回复了这篇日志:姐姐罩我。司裕旗回她一个飞吻表情。

“你竟然有我姐姐的号?”

言洲说?:“我这不无聊到?处乱点,一不小心就点进去了吗。”

“好吧。”

“所以,真的?你要抛弃我们去米国了?”

祖荷点点头,艰涩地说?:“不要用‘抛弃’那么残忍啦。”

言洲一只手?忍不住要搭上栏杆,祖荷嗤声:“脏!”

他后知后觉缩回手?,拍了拍指腹:“你岂不是不用高考,现在就解放了?”

祖荷再度点头:“我还是要考一下。”

言洲几乎跳起来:“换做是我,现在就不来了,回家吹空调打游戏吃吃喝喝多逍遥,在这受什么苦呢。”

祖荷说?:“在这也挺好的,也没?多少天?啦……”

言洲咂摸一会,稍倾身倾吐秘密般:“喻池也知道了?”

“……”

“我去!你还没?告诉他?”

他的反应近乎狂乱,像串点燃的鞭炮四处乱跳。

栏杆花池绿叶繁茂,三角梅四处支棱,祖荷轻轻揪下一片枯叶,一撕为二:“我还答应他一起考去北京。”

言洲伸出一根食指,警告般隔空点她:“你完了,你这回真的完了。”

“我高二下学期就开始准备了,那会跟他不算太熟,就没?说?;后来申请挺没?底,怕出什么变故,他也忙着准备校运会,就一直拖到?现在……”祖荷像赶苍蝇般,苦恼地挥了下手?,把撕掉的叶子送回花池当花泥,“干脆等考完再说?吧。——你能不能帮先帮我保密?”

言洲摊开一只手?:“‘封口费’?”

祖荷笑着往上面?倒戳自动笔,嗒的一声,笔芯重?新出来。

“小炒部任你刷,我家欢迎你,妙姨开发新菜单少不了你一份。”

言洲也笑:“成?交!——哎,差点忘记恭喜你!不愧是班花,真够牛叉的,不动声色就拿到?通知书了!藤校哎我的妈呀!”

“谢谢,等你们过来找我玩!”

言洲不禁双手?握拳:“一定!——妈呀,你都被录取了,我更要好好努力了!干!动力十足!”

祖荷举起拳头,跟他默契一碰:“加油!”

言洲问:“你读什么专业?”

祖荷说?数学,其实为以后申请金融研究?做跳板,本科太难申请了。

言洲一点也不意外,说?:“我家人也想让我读商科,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是同行,又可以见面?了。”

他父母在银行,家里还有亲戚在税务局,以后毕业要是回来,工作都能给?安排好。

“我又没?有移民,想见还是能见得上的啦,一张机票的事。”

“难说?……”他保守道,分别话题太沉重?,谁也没?继续往下拓展。

默默看了一会一成?不变的校园,他咕哝道:“真神奇,我竟然知道了喻池也不知道的秘密!竟然有‘凌驾’他头上的这一天?,不容易啊!怎么说?呢,大概就是,艳压群芳,宫斗上位的感觉吧!哈哈——”

“……皇后只有一个,宠妃可以有很?多。”

言洲抱拳:“败了。”

如果言洲是女?,祖荷早勾过他的肩膀:“你是我最好的哥们。”

言洲并肩和她走回教室:“喻池是什么?”

祖荷狡黠一笑:“我当然只能告诉他。”

言洲呵呵笑:“懂了。”

喻池啊,当然是她最喜欢的男孩子。

这晚,祖荷再“借”一次甄能君的紫色本子,“帮”她写日志。

甄能君并不是每天?都写,上一篇还是祖荷周六写的:其实今天?也没?有什么事啦。

她隔开几行,写道:

饭可以多吃,话不能多说?。

——屁多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