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刃之芒

作者:钦点废柴

喻池手机进了一串陌生固话,来?自南方沿海一个被?伟人画了一个圈的渔城;他以为是向舒,国?庆约好去做新假肢,被?推到寒假。

但不是,成熟而专业的女声自称BingoFun的互动娱乐部总监助理,想要跟他商谈《我的鱼塘》版权购买一事。

如果对?方身份属实,那喻池中学时?代?申请SNS账号曾打过他们公司的热线。

喻池之前跟平台方都是通过邮件或SNS沟通,还?从未打过电话。

《我的鱼塘》后续更新与运营都在喻池这边,BingoFun显然对?它期待更多,想接手后续一切事宜。

喻池起先不信,直到对?方约定时?间飞过来?校招顺便面对?面谈判,才松口说先和创业伙伴们商量。

新抉择夺去他想祖荷的精力,多少也?麻痹心里的感情分区。

喻池一直想摆脱平台依赖性,独立做游戏,加之人员和资金有限,《我的鱼塘》和1717.双线程开销巨大——他倾向于断臂自保。

言洲看?中BingoFun的平台资源和能力,《我的鱼塘》有可能变成“我的‘大’鱼塘”——他不介意当甩手掌柜。

喻池和言洲都有意脱手,甄能君所占表决权最?小,同意与否已无法逆转结局,再者,她性格中一直保留谦逊甚至自卑一面,对?于掌控此等潜力无限的怪物?,实在信心不多。

出售方案全票通过,剩下关键的便是价格。

校招专场即在几天?后,喻池、言洲和甄能君已经提前到达,然而BingoFun不愧为互联网巨头,伫立十年风雨而不倒,蓬勃之势另同行难以望其项背——三人差点挤不进教室门。

BingoFun靠SNS软件起家,在国?内几乎成寡头,发展至今部门繁多,其中互动娱乐部无疑是最?挣钱的一个,自主研发或代?理发行过许多爆款游戏,比如祖荷现在玩的《一统江湖》。

喻池、言洲和甄能君罕见没有中途交流,专心听?完宣讲部分,深深被?BingoFun员工的专业素养和企业文化折服;1717跟人家一比,只?如小毛孩过家家一样,难怪BingoFun想接手《我的鱼塘》,让它走上专业化道路,发挥最?大潜能。

版权洽谈会由蔺以芹牵头,在BingoFun下榻酒店开了包间;喻池、言洲和甄能君三人无疑是在场最?青涩的面孔。

好在互联网行业讲究敏捷,互娱总监也?是四十岁不到的校友,没有官僚油腻之气,在她主导下气氛和谐,几乎是一场跨年龄层的同好聚头。

BingoFun方提出三种方案:

1)一次性购买代?理权,相?当于一次性钱货两讫,《我的鱼塘》彻底变成BingoFun系,以后是“大鱼塘”还?是“小鱼塘”,都跟1717再无关系;

2)全部收入按比例分成,相?当于1717领不到底薪,入账全看?“鱼塘”变大变小,“鱼塘”大则有福同享,“鱼塘”小则无米下锅;

3)承诺保底收入,一定基数之后实行封顶,相?当于1717只?能吃到“小鱼塘”和“中鱼塘”的保底红利,如果变成“大鱼塘”就只?能眼馋了。

BingoFun还?要去其他高校宣讲,给喻池他们三天?考虑时?间。

出了酒店,喻池三人和蔺以芹谈到激昂处,便干脆站在停车场上继续。

言洲赞同第一种方案:“一次性拿钱,正好解决1717.的燃眉之急,以后‘鱼塘’就是泼出去的水,优化、推广、收益全部拜拜,时?间和精力省出来?放在‘1717’。”

喻池举手第二种方案,车祸截肢改变了他对?风险的看?法,性格中冒险部分更加突出;这样的人最?后要么自信与运气双降,出人头地,要么时?运不济,受挫于现实一蹶不振。

“现在‘鱼塘’势头良好,第二种方案跟目前创作者:平台间分成稍低,但可以解放一部分人力,用来?专注‘1717’。”

甄能君一直是保守派,理所当然站第三种,不敢奢望变成“大鱼塘”:“既可以保证‘温饱’,又可以展望一下‘鱼塘’未来?发展,就我看?过的近年游戏行业年度报告,能变成‘大鱼塘’的游戏凤毛麟角,实属天?选之子……”

言洲向喻池发问:“如果‘鱼塘’早期成了‘干鱼塘’,收不到一分钱,‘1717’这边的资金缺口,用什么来?填呢?”

“好问题,”喻池有点恨恨地说,当然是对?事不对?人,“我也?最?头疼这个问题。”

喻池动起车祸赔偿那张卡的念头,喻莉华虽然曾说过全权交由他处理,但卡和存折都在家里;而且涉及数额巨大,喻池不可能完全不跟他们商量。

言洲语气有点咄咄逼人:“想到怎么补锅了吗?”

蔺以芹也?头疼道:“BingoFun给出三种方案你们仨刚好一人站一种,但凡多一个人投票,也?不会出现这种僵局。”

一语点醒焦头烂额的喻池;转机来?得太过轻巧,他甚至控制不住笑了下,彻底惹怒言洲;言洲拳头握了又握,重重跺脚叹息。

蔺以芹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言洲和甄能君虽然不是蔺以芹的学生,但经由喻池间接接受过不少她的帮助,钦佩她不是因为职位,而是学术。两人都拿不准是否要跟她坦白工作室创办时?的一个“漏洞”。

最?终还?是甄能君开头:“按出资比例,喻池的话语权最?大,就是——”

“大股东一人专政。”言洲甚至想摸出一根烟。

“这次关系到工作室生死存亡,”喻池还?不至于刚愎自用,罔顾同伴异议,“你们是我最?好的伙伴,我们努力协调,争取利益最?大化。”

潜台词不如说,努力说服同伴。

蔺以芹接上道:“事情也?可以很简单,如果你们对?‘鱼塘’有信心,完全可以放手一搏,选第二种方案;刚开始不放手一搏,以后更加没有勇气;乔布斯的作品也?不是每一件都是神作;创业艰难,起起落落很正常,放平心态。——不过你们最?大的短板还?不在作品上。”

“财务,”喻池说,“没有良好的财务保障体系。”

言洲也?感慨,不知不觉保守起来?:“一开始抱着玩的心态,没想到一下子能玩那么‘大’。”

蔺以芹说:“看?吧,现在不是挺好的,你们两个又想到一块去了。”

喻池和言洲这对?半路兄弟相?视一眼,微笑冲散了龃龉。

蔺以芹做了一个边走边说聚拢手势:“还?有三天?时?间,好好理一理,不冲动也?不胆怯,再做决定。——我这边也?替你们想想办法。”

这一次如果腾飞,里面必有蔺以芹一份功劳;象牙塔人才济济,能遇到蔺以芹这样的明师,喻池实属走运。

和言洲、甄能君分别前,喻池让给他一晚时?间,也?许能筹到一笔可观的资金——如若成功,他更有底气推进第二种方案。

当晚,喻池便给喻莉华打电话,说明来?龙去脉,请求那张特殊的银行卡。

喻莉华和蒋良平一年工资不足二十万,七位数的银行卡相?当于好几年的积蓄,喻莉华没有立刻表态,也?说需要一点时?间。

“那边只?给了三天?时?间考虑,”挂断电话前,喻池强势地强调,“妈妈,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也?真?的需要这笔钱。我无法给你承诺百分之百有回报,但是结局再凄凉,也?比不过断腿之痛了。”

喻莉华再次感受到喻池性格中尖锐的一部分,就跟他刚出院就立刻要重回轨道,康复训练和学习双管齐下;事态又来?到关键边缘,成则荣耀加身,败则粉身碎骨。

她也?重复需要时?间考虑,先行挂断电话。

事情在第二日将近中午迎来?戏剧性转机:喻池上完半个早上的课,接到蔺以芹电话,通知他来?办公室一趟——他妈妈来?了。

喻莉华?来?学校了?家里和这可横跨半个中国?!

喻池没机会打听?更多,刷卡上了校园公车性质的电瓶车,风风火火赶到蔺以芹办公室。

他的妈妈,喻莉华,本应该在南国?校园主持中学日常,此刻却出现在首都大学的办公室,疲倦中犹存精神。

喻池诧然:“妈妈,怎么来?了也?没提前通知我一声?”而是通过蔺以芹之口,这层先后关系太过微妙,简直密谋。

“我刚跟你老师聊完具体情况,”喻莉华的纸杯空了,蔺以芹又给她接上暖水,“才叫你来?。”

上次“奇幻桃源”门之后,喻莉华和蔺以芹虽然专业不同,但女人间存在天?然的联盟情节,她们很快建立起偶尔问候的联系。

此次涉及的金额巨大,喻莉华不可能从电话听?凭喻池的一面之词便做决定,于是连夜飞过来?,找蔺以芹当面了解情况。

还?好老师和学生所说差别不大,只?不过强调方向不同,蔺以芹综合给她分析利弊,让她从一个潜在投资者的角度全面了解;喻池则有了坚定选择,站在创业者的角度不断游说她“注资”。

不单蔺以芹这位老师,喻莉华连她曾经的学生、喻池的好伙伴言洲和甄能君也?联系过,心里也?沉淀出选择。

喻莉华风尘仆仆连夜赶来?,蔺以芹忙叫喻池带她去酒店休息,一会叫上言洲和甄能君,她做东请吃午饭。

这顿午饭持续到下午点,不仅聊了喻池三人“创游”过程,竟然还?能含括两位老师的中年困惑,但是听?喻莉华聊和祖逸风的自驾游,蔺以芹就能羡慕追问半天?。

“人到中年,还?能找到志同道合一起游玩的同性.伙伴,真?是难得,”蔺以芹直言女友结婚后她就单成“一枝孤单又自由的花”,想约她们基本得等到小孩成年。

祖逸风的名字牵出另一个人,或者说,一对?人;可能烦事占据心坎,喻池的钝痛只?出现一瞬;喻莉华开口准备结束这次匆忙的旅程。

她从挎包掏出一个牛皮信封,张开袋口检查一下;钝痛停歇,喻池的心脏为另一件事猛烈跳动。

“喻池,”喻莉华平稳的声音有部分是疲劳所致,“我和你爸爸拿了二十年的死工资,没见过大钱,也?存不下大钱;这笔钱属于意外之财,如果可能,我们当然不希望它出现;但它既然出现了,理应让承受‘意外’的当事人处理;我们之前说过会交给你全权处理,现在你成年两年,也?该到我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来?——”

她将牛皮信封递出去,连同父母对?孩子天?生的信任与希望。

喻池不知鼻尖先发酸,还?是手开始抖;饶是阅人不少的蔺以芹也?两手掩住鼻子,湿润着吸一口气;言洲和甄能君像没有消化彻底,仍处在震惊状态。

喻池接过牛皮信封,从里面倒出一张银行卡、一个存折以及一张小卡片:

喻池:

你出生在西?方节日的平安夜,小时?候你看?《哈利波特》,羡慕哈利在平安夜收到邓布利多的包裹,里面是詹姆斯留下来?的隐形衣;

抱歉我们太平凡了,没有魔法,无法像莉莉和詹姆斯一样护你周全,只?能为你争取到这小小的安慰,希望有朝一日它能成为你隐形的翅膀。

“好好使用!”

喻莉华·蒋良平

2006.12.24

喻池低垂脑袋,肩膀跟手一起轻颤;喻莉华的声音近在耳边:“我不了解游戏行业,玩过的电脑游戏就系统自带的扫雷、蜘蛛卡牌,早上在蔺老师办公室玩了一会你们的游戏,还?挺有意思?的。既然热爱这一行,就坚持做下去吧。”

言洲终于找回自己声音,指着喻池手中的存折,震惊到结巴:“这是、难道是……不可能吧……我没理解错吧,简直不敢相?信……”

喻池泪蒙双眼,笑出来?,朝他们扬了扬存折:“没错,我们有钱了。”

他用的是复数主语,即使独自承受断腕之痛,也?没忘记伙伴。

存折上一串加了两个逗号的数字,两位伙伴甚至没在“在线总人数”上见过。

“谢谢妈妈——”喻池转过身,久违地主动抱住喻莉华,“又救了我一命。”

蔺以芹轻声击掌两下——确切说只?有指尖相?触——又重新感概万千盖住鼻子,说:“太好了,圆满解决。”

喻莉华释怀而笑,轻拍他脊背:“一年没见,身体又结实了一点。”

言洲茫然望向甄能君:“要不我俩也?抱一下?”

甄能君用类似面部抽筋的表情奇怪地望着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干杯。”

言洲:“……”

喻池想除去当初安装假肢的费用,喻莉华让他无需啰嗦,全部拿着。

喻池对?游戏怀着割股啖君的勇气,言洲和甄能君再无反对?理由;一齐送喻莉华登机后,言洲许诺会想办法追加投资。

到了不得不分别的公车站,言洲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倾吐而出。

“我知道有个人同样喜欢游戏,有实力成为潜在股东;就看?愿不愿意开口请她帮忙?”

喻池刚用公交卡无聊敲虎口,这时?停下,满腹心事望着言洲;那边轻轻点头,无言说:对?。

“祖荷。”甄能君说,同样望向喻池。

卡片又烦躁敲了敲,喻池撇开眼,似要装没听?见。

言洲说:“她跟你关系最?好。”

喻池凛然道:“不去。”

“太难为他了吧,”甄能君看?似站喻池这边,实则描述自己感受,“很难抹开面子向人开口借钱,尤其对?方还?是……”

喻池一碰到祖荷就丢失口才,茫然眺望下一趟公车。

她轻轻一叹,希望的目光落在言洲身上。

言洲不可思?议指着自己鼻尖:“我?——你们女生说话方便。”

甄能君向祖荷借过一回生活费折去不少骄傲,再来?一回她不如折进尘埃中,生硬道:“你最?合适。”

喻池和甄能君齐齐显出“找我没可能”的姿态,言洲不得不挑起重任:“好,我晚上就问问她。”

言洲努力的结果,便是次日一条越洋电话打到喻池手机上,差点给当垃圾电话挂掉。

网络视频或音频电话日渐稳定,祖荷很少直接打手机。

“言洲早上说你们现在资金紧缺,怎么你没有告诉我?”

喻池还?以为她来?解释上次莫名其妙的聊天?,预期悬殊,心情复杂:“他告诉你也?一样。”

好像又惹她不开心了,那边静了一瞬才有回复:“我给你们寄两万美刀,但愿能帮得上忙。”

喻池诧然:“你什么都不问一下?”

祖荷说:“没有哦,我已经跟家人商量一圈了,我妈妈还?问过喻老师,我姐姐让我当一次练习,AngelIment嘛。”

她的答案剔除感情因素,权当一次理智的课业练习,喻池明知不能感情用事,两万美元也?救不起他的低落。

只?听?她又补充:“而且我同桌眼光独具,我相?信投的是潜力股,嘻嘻,我对?你们有信心。”

熟悉的狡黠笑声抹开嘴角弧度,喻池轻轻嗤一声,试图掩饰这点兴奋——哪怕后面也?不全在夸他。

喻池留意到往年祖荷已经开始放圣诞假,他们的生日也?近了。

“你还?是原来?那个地址吗?”

那边又是片刻像编借口的沉默:“今年不用给我送礼物?啦,创业刚起步,哪里都用钱,辛苦还?在后头。”

喻池朦胧读懂暗示,本想就那晚聊天?的恶劣态度道歉,现在好像不提为妙,转为极其僵硬的一句:“谢谢。”

“不客气,你是我最?好的同桌。”

“……”

当暧昧消失,礼仪便出来?主持日常。喻池的赌注庞大,不允许他为枝节驻足;生日前忙着和BingoFun签订“全部收入按比例分成”合同,经蔺以芹介绍聘请一个兼职会计处理乱七八糟的账目。

祖荷的两万美元并非直接汇入工作室账户,而是通过维京群岛一个叫LotusFire(荷焰)的离岸公司;喻池不禁猜测,也?许她并不仅是他的“天?使”。

一直到平安夜,他才有时?间跑步放松。

北方冬天?天?寒地冻,假肢接受腔几乎冷得发脆,喻池在室外总是尽量保持运动,让残端暖起来?。

这座象牙塔从来?不缺狂人,数九寒天?里,喻池并不是操场的孤魂,况且也?不爱密闭的健身房。

五公里是基本里程,他尽量每半个月抽出一天?做LSD,不然高强度的工作迟早压垮身躯。

跑完放松时?掏出黑莓手机,在文字和语音祝福间犹豫,喻池干脆先打开浏览器;它自动加载出上一次打开的校友网,喻池也?自动点开最?近访客列表,一个陌生又出挑的头像撞进眼帘——

点开,许知廉主页加载出来?,头像并未变大,但内容已经紧紧攥住他的脚步、呼吸与心跳,喻池走不动了。

头像相?册的大图费劲加载出来?:许知廉一手举手机自拍,一手揽着祖荷肩头,亲昵而和谐,祖荷脖子上熟悉的暗红色流苏围巾却格外刺眼。

那是他去年送她的。

就连右耳垂的那颗小银鱼也?还?在。

喻池从未料到以这样的方式,几近亲眼目睹下一刻亲吻;他早接收到祖荷的预警,仍天?真?抱着幻想;那时?只?是选项,现在却是答案。

页面也?不关,喻池放下手机,奇怪的寒冷感又攫住他,战栗出现在他的牙关,再到全身。

他本能地奔跑起来?,试图撕裂黑夜与寒冷,幻象与真?实,然而一切都是虚无;他拥吻了她,他却拥吻寒风。

喻池越跑越快,快到假肢几乎脱腔,右腿几乎痉挛,寥寥的夜跑者也?发现他的异常;他不可控制地飞出跑道,摔进光秃的草地,浑身抽搐般战栗,眼角落下冬天?里罕见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