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刃之芒

作者:钦点废柴

言洲迷惘犹存,等待他们?叙旧,以便拨云见日。

但喻池显现一个谈判者应有的能力,四两拨千斤拉回话题,从游戏聊到公司情况。

许知廉也专业地逐一发问。

起先他们?打量彼此的眼?神像盯梢猎物——在资本游戏里,企业的确处于猎物地位,等待资本的捕捉——但言洲明显察觉到尴尬不是出自这方面,而是关于那位神秘的“共同朋友”。

从高三相好开始,言洲还能不认识喻池身边的朋友吗?

这位“共同朋友”到底处于什?么地位,竟然让两个男人针锋相对?

氛围从尴尬微妙转向相聊甚欢,许知廉甚至不小心?提及在美国读的大学,言洲心?中尖叫一声,豁然开朗——

许知廉目光扫过来,言洲直觉应该掩饰自己?发现,但真相过于劲爆,实?在考验他的忍耐力。

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送走,言洲一只?手?搭在喻池肩膀上,憋着笑道:“我终于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似曾相识了!——好友买卖!校友网!你跟他当年不就一起出现在荷妹的‘奴隶’列表里面吗!”

喻池也不卖关子,说:“祖荷某一任前男友,大三上学期还跟我们?玩过一个月的游戏,你还夸过人家。”

言洲诧然道:“他现在在干什?么?真想投资还是纯粹好奇?”

“菜市场前每天?来看看,什?么也不买的顾客也不止一个,”喻池用手?背拍拍他胸膛,“平常心?,你说的。”

当晚,如喻池所料,大号Q上那个沉寂已久的Vick头像闪动起来,免去铺垫,开门见山——

“游戏还玩吗?”

“来。”

那边发来一个呲牙笑脸,印象中这位Vick几乎不用表情,而且这个表情在他这里等于祖荷专属,他几乎以为祖荷在对面调皮。

喻池稳了稳神,问他想不想和其他人一起组队,得到同意,喻池便用小号Clock加上他,把他拉进和言洲、“云朵我的沐浴球”的游戏小群。

“云朵我的沐浴球”终于等来他的1717,激动就开了群语音。

“17哥哥!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呢!”

毕业后,喻池的小号Clock变成游戏大号,经常上线,深入游戏玩家群收集信息为主,跟“云朵我的沐浴球”能约上的时?间不多。

“还健在。”

“云朵我的沐浴球”唧唧呱呱叨起喻池不在这段时?间他玩了哪些游戏,打到多少级,哪些关卡槽点很多,碰到怎样的奇葩。

他注意到一个沉默的新ID,咦了一声:“这位V开头的哥们?,是没开麦吗,怎么不吱声呢?”

Vick也不知道旁听多久,冷不丁开口?:“Sorry,刚才在调试,现在才好。”

“嘿,哥们?声音还挺好听的。”

Vick那边明显笑了一声。

言洲立马私聊喻池:“V=许??”

尾巴跟着一长串问号,足见受到惊吓之强烈。

“是。”

言洲惊恐:“我应该保留实?力,还是让他一把?”

“怂了?”

“你都不怂,我怂什?么,看哥的!”

四人再带一个路人,一局下来,许知廉可能很久不玩,没有手?感,打得奇烂无比。

“云朵我的沐浴球”也忍不住哀嚎道:“V哥哥你来送人头的吧!”

许知廉说:“Sorry,好久没玩,刚找回手?感。”

“云朵我的沐浴球”也不是真嫌弃,嘿嘿笑道:“V哥哥是不是被女朋友骂多了,今晚老说‘Sorry’。”

许知廉说:“女朋友不会骂人,是客户。”

“云朵我的沐浴球”显然关注点偏了,说:“V哥哥竟然不用去陪女朋友,这里是不是就剩我一个单身的了。”

言洲插话道:“不还有你17哥哥和我陪你吗,急什?么。”

“急不来,就是孤单……太孤单了,我就是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

这落寞的口?气,激出一阵低低的、错落的、属于两个人的笑声。

笑声主人察觉对方存在,又立刻敛起笑,仿佛以和对方同步为耻辱。

“还来吗?”

“还玩吗?”

喻池又和许知廉同声,这下“云朵我的沐浴球”耐不住,“他爹的”一声:“你俩认识的吧?怎么那么有默契,笑也一起笑,说也一起说,双胞胎吗?”

言洲也是一阵无语,调和道:“下一局开了开了。”

后面几局许知廉渐渐回归原本水平,但依然差喻池一头。时?近午夜,喻池以睡觉为由下了线,像之前一样。

之后的尽职调查许知廉派手?下带第三方公司来做,他再次出现时?,提出“同股同权”注资方案。

从注资额度上来讲,他的确出手?阔绰,估值不变的条件下,阔绰到比例过大,摊薄喻池的股权,几乎是要求喻池的创业团队交出控制权。

喻池没有当场决定?,表示需要考虑。

“希望三个工作日后能等到喻总的好消息。”

许知廉离开时?笑着跟他说。

当晚员工都已下班,天?琴座依然亮着灯。

“他到底有诚意呢,还是太有诚意了?”

言洲扶着后颈,甩了甩发酸的脖颈。

喻池背着他,默默擦去白板上遗留的游戏需求分析要点。

甄能君说:“我看过一些案例,创始人自身持股比例过度稀释,后期往往会在资本方主导下出局。”

喻池放下白板擦,拍了拍手?,哂笑道:“我们?上一家公司不就是这么没的吗?”

1717.被BingoFun收购后,喻池对控制权分外敏感,不想重蹈覆辙。

“他强调‘同股同权’,就是堵死我们?三个人对他一个,想‘同股不同权’的操作,他想要什?么,显而易见。”

言洲斟酌道:“会不会他一开始就没什?么诚意呢?”

甄能君不清楚许知廉和他们?有私下联系,辩解道:“控制权诱惑力那么大,没有哪一个战略投资方不想拥有。如果他没诚意,应该不至于还花费力气和前期投资做尽职调查和出方案。”

喻池朝她点头,说:“我同意你的看法?,许知廉应该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二比一驳倒了言洲的阴暗心?理,他不太服气道:“你很相信你的老情敌啊,能自己?开公司的,心?思不会太单纯。”

喻池横他一眼?,创投战场不见硝烟,甚至不见遗骸,说:“我知道你担心?的,总之目前的方案一定?不能同意。”

言洲和甄能君默默赞同,各自沉思。

片刻安静后,甄能君举了下手?中的笔:“题外话,我能好奇一下情敌怎么回事?吗?好像有点我还不知道的事?。”

言洲把喻池原话转述了。

甄能君说:“说起来祖荷应该跟许总同行,要不要跟她打听一下这个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能居中调和一下,或许会更好……”

“不用——”喻池生硬拒绝。

言洲笑吟吟道:“不要因为私人感情影响专业判断啊,池哥。”

喻池扶着会议桌边缘,稍微前倾望着他们?。他在每次会议的最后都有这个动作,前倾的身体带着无名压迫性,通常宣布的内容不容辩驳。

“明天?,我去他那边跟他谈,看能不能调整投资额度,或者调高估值,降低他的股权比例,保证我们?的持股比例占大头,控制权一定?要在我们?手?里。如果不行,我们?再找下家。”

喻池最后直起身——

“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想他一定?会拒绝。”

*

维克风投坐落在正儿?八经的写字楼,会客室宽畅堂亮,喻池独自等待,偶尔望着玻璃墙外神色匆忙的人。隔行如隔山,从衣着上就窥斑见豹,金融业个个着装正经严肃,黑白灰占主流,相较之下互联网就成了嬉皮士,衣着标准只?有一个:舒服。

喻池跟外头人一比,可谓青涩而另类。

许知廉姗姗来迟,在他的对面落座,两人正好分居主位左右侧。

也许祖荷在场的话,会毫不客气坐上主位,可她会先朝哪边笑呢?

反正许知廉先朝他笑了。

许知廉带着主场的从容,两手?依然抄在西裤口?袋。

“我猜你一定?想让我减少出资,或者调高估值,让你们?稳坐大股东的地位。”

喻池手?腕搭在桌沿,背靠椅背,姿态放松。

“我该夸一声你料事?如神吗?”

许知廉不讲究笑点地笑了。

“我的回答是:不可以。”

喻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也是我的回答。”

许知廉故作遗憾叹气。

“你为什?么不相信,公司在我手?里会运转得更好?”

喻池微扬起下巴。

“你没我懂游戏。”

许知廉:“但我比你懂市场。”

喻池:“市场由买方和卖方共同推动和促进。”

许知廉反诘:“你是不是想引用乔帮主那句话,‘在我们?做出这个产品之前,消费者并不真正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喻池站起来,不是拍案而起,只?是单纯告辞。

“我没有自负到与乔帮主比肩,但结合我的过往成绩,拥有乔帮主式的自信利大于弊。”

许知廉本还冷笑,待喻池经过他侧边,脸色刹那变了。

惊讶,尴尬,可能还有一点点钦佩。

他的目光停在喻池的左腿上。

喻池今天?没再做商务打扮,而是回到一如既往的休闲风格,上身一件极锋互动的深蓝兜帽衫,下面黑色五分工装裤加打底裤,同色假肢完全暴露,不羁风格一看不是搞游戏就是搞艺术的。

喻池停步面朝他,坦然面对他的失态。

“你没在她空间相册里面见过?”

许知廉生硬挪开目光。

“她相册又没有。”

喻池漫不经心?一笑:“在加密相册里。”

“……”

“再会。”

喻池刚够到门把手?,只?听后面声音——

“你知道她要回国了吗?”

轮到喻池愣怔。

许知廉笑着起身相送。

“以后有空一起打游戏。”

祖荷的Q头像灰置许久,一个轻量级的聊天?App出来后,Q上岁月逐渐成为回忆,划开学生和职业时?代。

她是来出差还是回国发展?停留多久?

如果她真的回国,至少知会他一声吧?

喻池原本以为对祖荷感情趋于平淡,如今太平洋有可能蒸发,他竟然悄悄期待重逢的可能。

*

和维克合作黄了,喻池和言洲又开始与其他投资方进行一轮又一轮的PPT与口?水大战。

这日,大学念土木工程的宾斌刚好来渔城这边工程项目驻地,言洲叫齐同城七八个相熟的同学和校友,约了一顿饭。

喻池坐在侧对包间门,宾斌姗姗来迟,想拉开喻池身边座位,言洲不着痕迹把他安插到傅毕凯身旁,让两人叙旧。

宾斌变成一堵防火墙,隔开喻池和傅毕凯。

“还差谁没来?”喻池端着茶杯低声问。

言洲陷入和旧友重逢的热络,不看他道:“方便上菜。”

“……”

喻池默默喝掉清茶,许知廉那句话却浮起来。

起头喻池以为是一场秘密安排,饭席过半,没有人表现“还差一人”的异常。

他那颗心?渐渐放下来,也沉下去。

包间门被人敲了敲,宾斌抢在言洲前说“我来我来”,起身起开门。

门口?堵着一只?等人高的皮卡丘,喻池心?跳加速,几乎以为是高三校运会他后座的那一只?——

若不是皮卡丘还端着生日蛋糕的话。

后头跟着好几个服务员,热情高唱《祝你生日快乐》。

“卧槽!”傅毕凯盯着蛋糕愣住,“不是吧,还来这一套……”

宾斌双手?把皮卡丘往他方向请:“主任,你不是最喜欢皮卡丘吗?高考时?候橡皮都是,我给?你请来了,生日快乐!”

言洲哈哈跟着鼓掌,反正尴尬的又不是他。

傅毕凯骂归骂,老同学的面子不能拂,自己?也拍起手?,颇有一番舍命陪君子的豪爽。

“来来来,宾哥有心?了,今天?哥生日,祝我生日快乐。”

皮卡丘放下蛋糕后,人偶后脑勺给?人敲了敲,整个大脑袋微微一震。它转过身,摆出一个捧脸的可爱姿势——

“祝您天?天?快乐!”

这是明显的男声。

喻池哑然失笑,幸好压抑住搬开它头套的冲动。

生日蜡烛上燃着数字蜡烛26。

他年底也26岁,不算成熟,却也不再年少,24岁的祖荷应该不会再玩17岁的把戏。

也许只?有言洲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抚了抚他脊背,喻池垂眼?自嘲一笑,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了攥。

生日会大半有着相似的热闹,言洲到包间外接电话,其他人凑堆闲聊;喻池面前摆着一角蛋糕,没吃几口?,低头随意翻着游戏群看水消息。

人一旦低沉下来,所有负面情绪就找上门。喻池揣摩许知廉话语的同时?,也想起拉拢失败的投资。

极锋互动在外头看似冲劲十足,预定?下一个爆款游戏工厂,但发展期底子轻薄,没有投资重砣压底,一阵狂风便能吹没了。

傅毕凯的侃侃而谈透入耳朵,难道真要像他所嘲讽的,卖了直升机救急?

喻池的心?如同瓜分完蛋糕的底盘,狼狈不堪。

包间忽然静了一瞬,衬得傅毕凯那声“卧槽”格外用力。

喻池刚茫然抬头,双眼?被捂住,一股细腻温润的触感掀动刚刚平息的心?跳。

周围的闹哄声佐证那个不可能的猜想。

喻池扒下那两只?手?,却握住指尖不放开,扭头站起来。

“对不起,航班延误迟到了。本来已经登机,有个人突然要下去,害得又得重新安检一遍——”

喻池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的祖荷,成熟了,更亮眼?了,还是依然热情?

只?知道,他有多讨厌机场安检,此刻就有多喜欢她。

他将她拉进怀里,像那个炎热暑假的清晨,不顾一切地抱住她,默念着不要走。祖荷也不推却,回应他,那颗陌生而孤单的耳钉蹭过他的下颌,她甚至嘻嘻笑起来。

两边微妙的反应,糅合了回忆与现实?,仿佛一颗不成熟的草莓撒了糖粉,酸涩又甜蜜。

他所以为的迟钝和沉寂,不过是压抑多年的不甘与敏感。

太平洋在这一刻蒸发,赤露出他跳动而炽热的真心?。

2007年夏至2014年春,历时?七年,漫长的假期终于结束了。

——第二卷·漫长假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