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荷周五晚上落地,登机前把周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让他?带上行李,一起去?海边酒店等?朝阳。
喻池带了一束香槟玫瑰去?接机。
她一边揽着?花束,一边勾过他?的脖颈,踮脚就是一吻。
“‘康乃馨’可?真好看。”
“……”
喻池故意望向其他?地方,没听见似的。
祖荷偏要凑到他?视野里,嘻嘻笑:“康乃馨!叫你呢!看哪里!”
喻池也笑着?垂眼:“能忘了不?”
“当然不行,”祖荷说,“那可?是你第一次送花给我。”
“现在是作为男朋友的第一次。”
祖荷满意了,揽着?他?一起往停车场走。她虽然言语活络,喻池能看出难掩的疲色,让她车上眯一会。
路上补了会觉,到酒店祖荷沾床就来?了精神。越过某一层亲密界限后,两?人越来?越默契,一个眼神就能点燃彼此。
喻池像上次只给剥除上衣,而祖荷依旧无拘无束;起先也只如上次盘着?他?的脑袋,战栗是对?指尖与舌锋的认可?,她便即兴扶着?床头墙壁,骑脸而上,给他?添了一把“胡子”,轻薅住他?的刘海。
理智给感性让位,最后那一刻才回归,祖荷自个儿翻开,倒在一边揉着?,免得喷他?一脸。
有上次铺垫,喻池机灵了,掀开她的腕部,替她动作,直到掌如雨淋。
祖荷终于把一周不见的想念完全释放,可?他?还倔立着?。她拂了下他?的刘海,看进他?的眼睛,握住他?指尖未干的手:“我的手给你,你允许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可?以吗?”
她的眼神含着?劝诱与鼓励,与他?十指缠扣。喻池理智退居后线,本?能向她臣服。他?亲上她,也挡住她直白的目光,悄然而犹豫地将她拉往那片未经开发的荒地。
她又轻声?问:“我也帮你,好不好?”
他?以吻作答,祖荷便潜入松紧带,统治那柱青涩又清爽的少年粉,看着?他?的眼挤出几滴透白的泪。她向来?恣意,但这一次罕见乖顺,只拘束在那里,没有去?往更好奇的地方。
这件事上他?从未假手她人,心跳和神经一同癫狂,第一次很快,粉色依然纯粹,只是终于不再少年。
祖荷倒未计较他?的时长,只是忽地又扣住他?手掌,将东西还回去?大半。
舒坦冲垮了多年的压抑,喻池反射弧慢了一半,那边却露出更为狡黠的笑,她果然还是嚣张的。
“明天跑步叫醒我好不好?”祖荷轻快地说,“我给你拍照。”
喻池将她锁牢实了,竟也跟着?她笑了下:“嗯。”
“我的房子可?以入住了——设计师和装修公司很给力,速度很快——下周去?我那,”她说,“可?惜电梯上不到阁楼,要辛苦你爬楼了。”
喻池第一次谈恋爱,尚处在关?系转型初期,总有不踏实感,怕明天又掉回朋友阶段。祖荷的展望无疑是一颗定心丸。
他?迫不及待抱紧她,若不是空调清凉,怕又将她焐出一层汗。
“没什么,以前也是天天爬。”
祖荷用干净那边手郑重戳戳他?胸口:“以后也是。”
*
周一下班,喻池还在加班,祖荷跟司裕旗还有她姐妹Phoebe,带上摄影工作室的几个小模特一块吃饭。她打算喝点酒,让喻池下班过来?接。
十来?个人,女?男对?半,酒过三巡,话题逐渐奔放大胆,真心话大冒险,官僚尊卑在这一刻微妙退居二线,平日的老板终于也挨了打趣。
“Phoebe姐,”有个妹子举手叫道,“我有一个问题——”
“你要是问男人问题,不如直接问这姐妹俩,”Phoebe佯装虎起脸,示意司裕旗和祖荷,“我把机会让给她们了。”
“不是啦不是啦,虽然也是男人问题,但真的跟恋爱没关?啊,”妹子笑着?着?急道,身旁人目光怂恿,鼓励她说出来?,“就是——Phoebe姐,你知道机米为什么叫机米吗?”
周围人轰然大笑,椅子都快坐不稳。
就连Phoebe也弯了弯唇。
机米又涨红脸,嗔然道:“姐啊,不带你这么消遣人的!”
祖荷回国?后才跟她们熟稔,算是在场的新人,疑惑道:“机米有什么大来?头?”
妹子说:“来?头可?大了!”
机米:“喂!过分了啊!”
“机米啊,就是「Jill」比米还小的意思。”
妹子两?根手指比出1厘米的长度,但捂着?肚子发笑,那1厘米一直颤抖缩短,差点捏没了。
别说在场妹子,连机米的同胞们也忍不住展颜插嘴,俨然世上最在行落井下石的一群人。
机米笑着?尖叫道:“生气了啊!”
Phoebe半真半假安慰道:“你看我们妹子都自谦‘飞机场’多少年了,开个玩笑,别当真,哈哈。”
司裕旗当然站她姐妹一边,说:“就是,要是玩笑都开不起,他?们肯定觉得你就是真‘机米’。”
祖荷分心给喻池发消息,告诉他?在听海街这边露天吹海风,也不禁分神附和她的姐妹:“机米,你的‘小秘密’肯定是同胞们胳膊肘往外拐,你看他?们笑得多哈皮。”
司裕旗回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那意思:放□□挑破离间你最行。
机米又不是小和尚下山,看什么都羞羞涩涩,借酒狂言道:“单位说错了,不是1厘米,是1米啊。”
1厘米的概念先入为主,大家自然记不住他?的辩白,再说别说1米,能有0.1米都不错了。
机米不太服气,举杯狂饮见底,喊着?“到我了到我了”,然后他?转向祖荷——
“A姐,在你拍过的大长腿中,哪一双最让你心动难忘?”
机米同胞煽风点火:“当然不会是你那根啦,省省吧。”
机米赶鸡似的嘘声?,讨好地说:“我问的是A姐,只想听A姐的答案。”
“好吧,我给你开开眼。”
祖荷把今晚压根没放下来?的手机掉个面,向一圈人展示手机锁屏:朝阳,海边,一个颀长劲瘦的男人在沙滩上迎风奔跑;腿部线条流畅绷紧,细汗有泽,跟那张脸一样,极具力量感与美学意义;可?惜只有一条,另一边是一根毫无包裹的黑色义肢,如刀锋雕刻沙滩。
祖荷收回手机,沉浸地看着?锁屏,仿佛世界只剩下她和照片里的男人。
她微笑轻喃:“再完美的大长腿,也比不过我男朋友价值六位数的金刚腿。”
别说机米她们,就连Phoebe也略显诧异和尴尬,似乎想从照片寻找出摆拍、做作、凹造型的蛛丝马迹。
喻池这样“残疾又坦荡”的人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即使出现,恐怕恋爱对?象也不会是祖荷这样健全又美丽的女?人。他?既博得了她的欢心,也吸足了众人的好奇或者怀疑,倒是在另一层面让人过目难忘。
残疾话题太过敏感,没人敢立刻接话。
微妙的停顿里,机米忽然抬头,目光呆愣望向祖荷身后。
司裕旗第一个转头,笑着?解围:“说曹操曹操到。——这么快就来?了。”
喻池回答后半句:“对?,过来?找你妹妹要钱。”
祖荷欣然嘿了一声?,回头就捞过他?的手。
有人在祖荷旁边加了位,喻池坐进去?,第一次作为祖荷的男朋友介绍给众人——主要是Phoebe——停留了一小会便双双离开。
Phoebe看着?两?人相拥离开的背影,朝司裕旗咕哝:“荷妹倒是没有吹牛。”
司裕旗说:“他?假肢是我男朋友做的,挺酷的吧。”
Phoebe翻白眼:“晚上我也回去?抱着?我狗子睡觉。”
*
迈凯伦抵达家门口,已是华灯初上,原本?应该一片漆黑的别墅,窗户透着?蒙蒙暖光,一下子掀动隐藏的心绪——以前无论多晚,推开家门总会是光亮,蒲妙海会一直等?着?她——酒精浸润的脑袋有点不清醒,祖荷好一阵愣神。
连喻池也疑惑一瞬:“家里有人?”
祖荷敛了浮思,笑道:“我想起来?了,白天秘书帮安排了家政,我特意让她们开着?灯。”
家政公司可?能会比她的妙姨专业,却不再有阿姨的温暖。祖荷每回忆一遍,失去?的认知又深刻一分,离蒲妙海好似又远一步。
回过神来?,难免失落,幸好有喜欢的人陪着?自己?,祖荷心情经历一个低潮,又渐渐平复。
祖荷拉着?他?绕着?别墅走一圈,后院带一方游泳池,偶尔风动,池面粼粼散射窗户漏出的光,仿佛一池不平静的欲望。
祖荷特意强调“刚换的水”,明天她也是要晨练的人。
“起得来?吗?”喻池下意识问。
“喂!”她回头佯怒瞪他?一眼。
“单纯疑问句,”他?笑着?说,“明天我叫你。”
屋内还没太多祖荷标志性的私人物品,精简如样板间,或说仍然像酒店,还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
祖荷领他?参观一圈,然后各自冲凉。
喻池穿着?好她准备的浴袍出来?,卧室没了人影,捡起床头手机看一眼:祖荷让他?上阁楼。
电梯通不上阁楼,喻池走了一层楼梯。
阁楼只亮着?一盏橘灯,祖荷跪坐床尾一张圆几旁,正在整理一只玻璃花瓶的香槟玫瑰,闻声?回头,让他?带上门过来?。
圆几下垫圆毯,喻池跟着?她赤脚,拖鞋摆在门口她的旁边。假肢较以前轻捷,但依然无法支持他?像她一样自由跪坐,他?只能手动摆成?菩萨游戏坐,跟她对?桌相望。
祖荷捡起花瓶旁遥控器,朝天一下熄了灯,房间沉入漆黑,接着?一阵窸窣响,屋顶乍然漏下一线光亮——两?人不约而同仰头,天窗卷帘缓缓滑开,露出方形玻璃窗,月光与城市霓虹一同倾斜而下,追光灯似的打在香槟玫瑰、圆几和她们身上。
祖荷笑望着?他?:“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像乡下的夜晚?”
小区地段幽静,除了别墅外墙隔开蛙鸣,霓虹遮挡星光,此时眼前的人比那一年更为亲近,哪还有不像一说。
喻池心境安宁,前所未有的拨云见月:“比下乡更好。”
祖荷笑着?嗅了一下花香:“这花我好喜欢,明天就会开了吧。”
“祖荷,你还想看吗?”
“嗯?”
清脆的嗓音勾出一个飘逸的尾音,祖荷再度望向他?,却发现得慢慢抬起视线——
喻池扶着?桌沿直起腿——确切说只有一边腿,左腿被动跟着?他?的姿势抻直——他?稍作弯腰,撩起一角浴袍,露出黑色的接受腔。
接受腔的黑色与肌肤原色对?比强烈,分隔感加强了这条假肢的特殊性,实在难以认为它属于喻池原生的一部分。
喻池身体稍向□□斜,拔出假肢,搁到一旁像一枚黑色郁金香杯,喻池变成?金鸡独立——祖荷下意识想起身搀扶,但一股多年练就的平衡感让他?依然稳稳当当。她便坐着?不动了。
然后是杏色的硅胶套,刚才她原以为的肌肤有一部分并?不是,像条袜子却并?不能像袜子一样轻巧脱除,喻池娴熟的背后积攒着?多年不断的练习和适应,最后浴袍落地,残端暴露出来?——
底下仿佛咬着?一条蜈蚣,茧子沉积,更显狰狞。这段他?赖以行走的残肢,残端虽然更像他?的“脚”,却不像足部拥有平板型的骨头做支撑,里面只剩半根股骨,支撑不到全部的表面,腿肉微微颤动,仿佛要诉说故事。
“吓到你了吗?”
祖荷诚实道:“还好。”
说一点也不惊讶毫无可?能,长久以来?,脑袋里输入的都是完美男模的画像,乍然接触到一副缺失的躯体,潜意识先于理智作出反应。
一旦下了“缺失”的定义,便容易和羸弱绑定,但与此同时,喻池身上极具力量感的肌肉美更令她难以忽视,矛盾感铸就了特殊,喻池变成?了特别的存在,或者说一直就是,只不过现在形象愈发清晰。
“我就是这副样子,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它就是一截残腿而已,不是什么‘完美金刚腿’,”喻池苦涩一笑,“你想好了吗?”
台词与今晚的酒后醉言重合,她下意识问:“你听见了?”
“……”
祖荷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扳正他?——喻池自然无法自然转身,得蹦着?来?,一时更增狼狈。
她拥住他?,认真而温柔:“喻池,你看,大众对?女?人的要求是‘好女?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我一下子两?样都占全了,是不是应该每天苦恼要怎样既减肥又丰胸?”
喻池哭笑不得:“我觉得你挺好,真的挺好。”
“还有,我吃饱了有小肚子,吃胖了长双下巴,按照大众标准,我就是一个减分美女?,”祖荷拉他?的手放她肚子上,还煞有介事吐纳,一会皮球一会瘪的,“可?是那又怎样,我依旧健康又快乐啊!喻池,难道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那不一样,”多股情绪冲击着?他?,庆幸,感激,更多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令他?语无伦次,“我怕你不开心……”
“完美是来?自大众的束缚,我们为什么要削足适履,去?适应别人的标准?胖了可?以买大码衣服,近视可?以佩戴眼镜,失聪可?以做人工耳蜗、佩戴助听器,不方便走路可?以使用辅助工具,改善障碍环境;我们可?以利用现有资源生活得更好,这没什么丢人的,”祖荷失笑,捧起他?脸颊亲吻他?,“而且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完美的、最特别的喻池。”
喻池仿佛心魂为她控,由她搀着?倒在床上。
“相信我,快乐会让你忘掉一切烦恼。”
她解开所有束缚,骑上他?的末端,湿意顿时点住他?的死穴。
那不再仅是一截残肢,而是可?以触碰和取悦她的工具,将残缺升华为常态,让卑怯淡化?为释然。
他?仍有残留一丝谦卑:“祖荷,我、没做过,可?能比上次还快……”
“没关?系,”祖荷尝试一种?轻松的语调,“你看我打游戏一直都那么菜,但是我玩得很开心啊。”
他?哭笑不得:“你也不菜。”
“是么?”她坏意扭腰道,“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那年第二次探病,她在病床边玩PSP,他?就一句评价:真菜。
喻池抱歉一笑,那边反倒笑得更欢,前头那些苦涩好像消失,两?人间只有久违的松快。
“你怎么还记得这个,我快要不好意思了。”
祖荷吻着?他?的嘴角,浑不在意轻声?笑:“你身体那么棒,又那么聪明,会很快回来?的。”
天窗依然洞开,落下一房间的皎洁。她往上挪,扶起他?,真真正正收留了他?,让荷花坐落在池塘上,让他?的声?音变成?夏夜最动听的鸣响。
窗户外的霓虹污染好像没了踪迹,繁星漫天,夏季大三角再次见证他?们的热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