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将清辉洒向这个繁华的都城。
建康城并未安静下來。侈靡的气息慢慢升腾。弥漫在空气中。街上行人如潮。秦淮河画坊如织。长江上渔火点点。茶坊酒肆笑声阵阵。
只有这狮子楼的雅间里一片寂静。
那些陈朝的大臣们都看着韩子高。等他答复。顾欢和高长恭对视一眼。都沒吭声。他们两人在这里的身份不过是布衣草民。对这种事情根本沒资格说话。能让他们在旁边听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搞不好已经有人在心里琢磨。准备事后杀人灭口了。
韩子高沉默了很久。似乎在仔细掂量。那些朝廷重臣都不敢催他。等了一阵。便有意闲聊起來。
刘师知看着顾欢。笑着问:“顾三公子是哪里人啊。”
顾欢眨了眨眼。有些犹豫。就怕乱说个地方却不巧遇到老乡。那就漏馅了。
高长恭立刻道:“我们是兰陵人。”
顾欢心里一惊。表面却很沉得住气。跟着点了点头。一脸的诚恳。
高长恭心中暗笑。他们两人这是第一次出來游玩。也是第一次联手骗人。玩了几个月。编了好多次瞎话。现在早就配合默契了。
“哦。”刘师知的脸上虽然仍带着微笑。声音里却有了一丝异样。“跟萧将军是同乡啊。”
他说的兰陵并不是高长恭的封地。而是常州附近的兰陵郡。人们通常称之为南兰陵。以便与齐国的兰陵郡区别开來。
“萧将军。”顾欢茫然。看了一眼韩子高。
高长恭心里却明白。但默然不语。也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
见他们不似作伪。『』那几个大臣的神情都放松下來。华皎笑着解释:“是萧摩诃将军。本朝有名的猛将。”
“哦。”顾欢恍然大悟。
萧摩诃是陈国第一猛将。骁勇善战。现在却是陈琐的亲信。
真要说起來。他其实与高长恭也算得上是同乡。兰陵萧氏是有名的世家望族。虽然比不上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这四姓最高门。却与赵郡李氏、陇西李氏、博陵崔氏、渤海高氏的门第相当。身份很贵重。西晋末年。北方士族为避战乱大举南迁。山东兰陵萧氏也南下渡江。徙居至常州附近的兰陵郡。如今。王、谢、袁、萧四姓并列为南朝四大高门。族人满布朝野。势力强大。其中便有不少是陈琐一党。深为保皇派所忌。
他们既然是兰陵人。却不知同乡中最为有名的萧摩诃。很易启人疑窦。高长恭立刻说:“敝兄弟乃山野之人。只喜纵情山水。吟诗作赋。一向不关心朝中之事。兰陵萧氏又是豪门望族。在下等不敢高攀。因此不大清楚。”
顾欢听他说喜欢吟诗作赋。肚里笑得打跌。表面却一本正经。连连点头。
韩子高一边思索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本來还不觉得有什么。忽然看到顾欢眼中有种拼命忍耐却仍然流泄出的笑意。顿时明白了。脸上不由自主地也有了一丝愉悦。
刘师知一听。顿时大为高兴:“原來顾二公子也喜诗词歌赋。实是不胜之喜。可否将大作示下。老夫洗耳恭听。”
高长恭一怔。心里暗自叫苦。急中生智。谦虚着说:“各位大人才高八斗。在下实在惭愧。献丑不如藏拙……”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看了一眼顾欢。
那些大臣纷纷出言夸赞。用辞冠冕堂皇。却都流露出好奇之色。定要高长恭吟诗一首才肯罢休。
看到高长恭隐带求援的眼神。顾欢有些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够作弊。她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便提醒道:“二哥。上次我们在江边赏月。你不是作了一首旅夜书怀吗。不妨拿出來。向刘大人请教一二。”
那首诗其实是顾欢触景生情。顺口就吟咏出來了。当然。她才沒那种才能。原作者其实是杜甫大人。不过反正他老人家差不多要等到一百五十年后才出生。现在借用一下也无所谓。不过是抒发一下当时的感受而已。顾欢便无所顾忌地拿來用了。
高长恭不善舞文弄墨。记忆却非常好。凡是顾欢曾吟咏过的诗词全都记得。反正他的就是顾欢的。顾欢的也是他的。此刻正当要紧关头。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当即曼声吟道: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便叫起好來。刘师知很兴奋。亲自去拿文房四宝。要请高长恭将诗句写下來。
顾欢立刻跟过去。从刘师知手中接过墨条。很有礼貌地说:“刘大人。怎敢劳动您老大驾。还是让在下來吧。”
刘师知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大部分也是给韩子高看的。既然目的达到。也不便太过矫情。便笑着点头。让开两步。站到了一边。
见他如此。其他官员也不便再坐着。也都凑趣地上前。有的拈须微笑。有的负手而立。都看着书案前那个清秀的少年。
顾欢磨好墨。拈起狼毫。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举止颇为潇洒。大有名士风范。她退后一步。看了看宣纸上的字迹。便从容搁笔。抬头笑道:“献丑了。”
“好。”刘师知首先称赞。“天质自然。丰神盖代。大有书圣之风。”
“正是。”到仲举跟着夸道。“飘若游云。矫似惊龙。确实不凡。”
“平和自然。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王暹欣赏地说。“既有汉魏遗风。又含鸿鹄飞张之态。十分难得。”
“这诗意更是好的。”殷不佞看了一眼高长恭。“两位顾公子真是才华出众。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他们滔滔不绝。招揽之意溢于言表。顾欢赶紧抱拳团团一揖。谦逊地道:“在下兄弟生性懒散。好读书不求甚解。喜山水无远弗届。最大心愿便是仿效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知秦汉。无论魏晋。岂不快哉。若是再有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满堂前。那便得其所哉。”说到后來。她便由着性子。开始信口开河了。
高长恭听得暗笑不已。表面上却很认真地点头:“我二人胸无大志。只想悠闲自在地过日子。在下拙作中也是此意。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顾二公子言重了。”刘师知赞赏地点头。“两位顾公子淡泊名利。堪比前朝竹林七贤。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