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

作者:寐语者

  晋王随同在侧,与昀凰一同陪伴太后还驾寝殿。

  连廊盘绕,复道飞架,太后所居的凌华殿高筑于叠台之上,背倚青崖,俯瞰幽谷,取凌绝霜华之意。行走在玉阶琼廊间,只觉衣带生风,扑面沁凉,凌绝之高,不胜清寒。

  昀凰亲自侍候着太后睡下,高太后一径将她误作故人,握了她的手不肯放开。老妇人沉沉的睡颜映入眼里,心中却浮起母妃与惠太妃的影子……昀凰垂眸端详她的面容,难以相信这迟暮老妇,便是当年把持朝政,显赫一时的高太后。

  殿里静谧无声,沉烟袅袅,昀凰蓦然回头,见宫人都退了下去,晋王不是何时进来内殿,立在身后静静地看她。

  那目光,竟令她心慌。

  晋王走近榻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太后,目光藏在微蹙的眉下,深深浅浅都是谜。她是惯于辨察声色的,却从来看不清这个人的心思。太后的气息匀长安稳,似睡得沉了,一只手却还紧拽着昀凰。他俯身将那枯槁的手抬起,小心地送入被衾下边。

  昀凰的手还未来得及抽回,便已落入他温暖掌心。

  他不由分说将她牵起,转入厚重的帷幔之后。

  层叠罗帷遮挡了二人身影,隐秘方寸间气息交拂,肌肤相触。昀凰亦不闪避,只抿唇望住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深的怨浅的寂,无双艳色也掩不住的破碎。世间事仿佛俱与她不相干,却又不得不羁绊。

  一日日看着她改变,那杏子林间妩媚的笑靥已不再,青竹舍里决然的容光已暗淡。

  "怕吗?"他低头看她,衣上沉香混合男子气息,暖暖地将她笼罩。

  总算走到这一步,他问她怕不怕,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从不曾有人这样问过,也没人会在意她是否害怕--母妃或少桓,都不会这样问她。

  怕如何,不怕又如何,总要迎头走过。

  "不怕。"昀凰微笑,笑意浮至唇角却变成了苦涩,"我只是累。"

  一个累字,万千难,终也脱口而出。

  他将她揽紧,结实的胸膛下传来平稳心跳,似蕴着奇异力量,莫名令人心安。

  "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他的唇轻贴在她耳边,一字字清晰入耳,温柔入骨。

  昀凰长睫半垂,眉眼幽幽:"是,殿下的吩咐,昀凰都记着。"

  "总是殿下殿下,难道我没有名字?"他眉峰微蹙,手指抚上她脸颊,一手将她腰肢猛地圈紧,"还是你想离我远些?"

  昀凰一颤,被他箍紧得不能喘息。

  他迫近她,目光犀利,似鹰鹫审视利爪下的猎物。

  昀凰心头纷乱,来不及辩解挣扎,只觉气息微窒,他已吻了下来。

  陌生的气息袭掠,激起心底残存的执拗,唇舌间久违的温暖缠绵,曾是谁的纠缠……白衣萧索的身影,清苦的杜若香气,针一般刺痛心底!昀凰蓦地挣扎,却被他狠狠箍紧在胸前,仿佛洞穿她的心思,绝不给她半分挣扎余地。

  山间夜凉,虽是仲春时节仍有透骨寒意。

  太子与太子妃所宿的澧泉殿,下临瀑流如织,入夜水声激荡,恍若鼓琴。

  昀凰静听水声琴韵,思绪纷乱,仿佛又见到晋王面容,恍惚间,谁的眉目叠映……身侧却已传来匀沉的呼吸声。一条双鸾合欢枕,两人各在一端。黑暗里,太子翻身向内,鼻息微微拂到昀凰耳际。莫名地,竟激起身子的微妙悸动。

  如今他对她已颇多忌惮,不敢任意羞辱,索性视若无睹,再不碰她一根指头。在宫中虽纳有四名良娣,太子碍于体统颜面,仍与太子妃同宿。

  同床异梦已惯,对着枕边人,昀凰只有厌憎,他所给的羞辱未曾淡去分毫。

  然而枕上鬓旁,一息呵暖,叫人惊觉衾寒。

  她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往日缠绵滋味本已淡忘,却又被那一吻惊起欲念。睁眼闭眼,依稀见着他的眉目,唇间仿佛还停留着他的气息。昀凰轻咬了唇,辗转向内而卧,以锦被紧紧裹住身子,丝缎轻软,熨贴了肌肤柔滑。

  更漏声里,约莫敲过了寅时。

  今夜,已是今夜!

  昀凰睁着眼,片刻也不曾闭上。

  一声声,渐近渐急,竟似谁仓皇步履。

  终于听珠帘摇动簌簌,殿外脚步声急乱,有人叫道:"殿下,殿下!皇上不好了!"

  太子还未清醒过来,昀凰已将床帷一掀:"父皇怎样?"

  "皇上夜里噩梦惊醒,突发抽搐,现下连话也说不出,神志也迷糊了!"传讯的侍丞惶急得声音也变了调。太子一声惊呼,翻身下床,不待宫人侍候,抖抖索索便去抓外袍。宫人慌忙替他着靴,他似六神无主,一面催促宫人,一面劈头急问那侍丞。

  昀凰也匆匆起身,心底冰凉一片,映出毫厘毕现的清明。

  宫人为她着履,察觉她娇小足弓绷起,脚趾并紧,几乎套不进珠履……幼年留下这习惯,紧张到极处足趾会抽搐,连路也走不得。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已多少年不曾如此。宫人错愕探问:"太子妃……"

  昀凰抬手止住她话语,深吸了口气,低头盯住自己的足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该来的,终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