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空来

作者:倾泠月

    此后,每月收到浅碧山的禀报的同时都能收到香仪的信,说的都是些日常小事。

    比如今日下雪,清徽君堆了个雪人,用红萝卜做鼻子可好玩了:今日天寒,清徽君去河边敲开冰面抓了几条鱼,煮出的鱼汤鲜美无比;今日梅花开了,清徽君领着大家在梅花树下烤鹿肉,又饮酒弹唱颇为开心:开春了,清徽君亲手稼接了一株桃花……等等皆是禀报上不会写的,在香仪的笔下却是郑重其事的禀告着,而且言语稚气直白,往往令人看着会心一笑。

    日子就在繁忙的朝政与浅碧山的禀报里慢慢渡过,当冰雪消融,寒梅谢去,便春风拂原,柳绿花红。

    元鼎六年的四月中,香仪的信又如期而至。这半年来,风独影已养成了先看信再看禀报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的先拆开了信。

    通过大半年的练习 ,香仪的字已日趋工整纤秀,与当初的稚拙已不可同日而语。

    风王敬启:

    上月给您写的信里,奴婢告诉您清徽君吹的笛曲好听得把许多的鸟儿都引来了,这回奴婢要告诉风王您,清徽君又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自开春以来,清徽君早晚皆会去山中散步,有时兴致来了会去山下的村镇看看,上月底还去了一趟*城,挑了好些笔墨纸砚回来。

    昨日用过早膳后,清徽君便收拾了笔墨纸砚,说要去画山下路边的那株茶花,前两日经过时已长了花苞,这两日应是开花了,那可是茶中名品“雪皎”,实是难得。

    奴婢便与赵总管陪着他下山,路上经过一间书院……哦,对了,浅碧山腰上有个“碧山书院”不知风王您知不知道?有时候,书院里的学子齐声读书时,那朗朗的声音山上山下都能听到。

    这次经过书院前,却见到一个年约十二岁的少年跪在书院前的青石地上,挺直着腰杆,一直看着书院关着的大门。

    清徽君见了便走过去,问少年为何跪着,是背不出书被先生罚了吗?

    那少年听得清徽君的话便转过头来,说他不是书院的学生,是想去书院读书,只是书院里的先生不肯收,所以他跪在这里,想以诚心感动先生,允他入院读书。

    清徽君听了这话便打量了少年一番,那少年虽身上的衣裳补丁颇多,却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也一丝不芶的扎在布巾里。打量后,便问他为什么书院里的先生不肯收他?

    少年低下了头,过得一会儿才轻声道:“因我出身卑贱,是烟花巷里妓女之子。“清徽君眉头一扬,便命奴婢去敲书院的门,可奴婢敲了好多下,书院里也无人应门。于是清徽君挥了挥手,道:“总管,踢门!”赵总管可是练过功夫的人,所以他一脚下去便将书院的门踢飞了半扇,“哐啷!”一声巨响,这下可惊动了书院里的人。一会儿功夫便跑出了许多的人,有老有少,最老的头发胡 子花白,最年少的才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全都是男人,没一个女人。

    那些人看到我们都有些吃惊,然后当中一个颔下挂着山羊胡 子的老头本是直冲我们吹胡 子瞪眼睛的,可看到清徽君后,却又变了脸色,然后拱拱作礼道:“请教这位公子,尊介何以踢坏吾书院大门。“

    清徽君也拱拱手,脸上还带着微笑,道:“只因敲门许久,明明闻得里面有人声,却不见有人应门,只当是有妖鬼作祟。吾居于此,岂能任些妖鬼青天白日下污秽了浅碧灵山,不得已才破门一探究竟。”

    哈哈哈哈……奴婢当时听了清徽君的话便忍不住笑出声了,对面那些人脸上挂不住,直瞪奴婢,可奴婢不怕他们,哼,依旧笑给他们看!

    那山羊胡 老头也是又气又愣的,偏又理亏,无话反驳,只好道:“请教公子,敲门有何贵干?”

    清徽君便指着地上跪着的少年,道:“我看这少年人诚心向学,贵书院何以拒他?”

    山羊胡 老头看了少年一眼,道:“他乃娼妓之子,出身污秽,而书院乃是清白学子向学之所,岂能收留这等卑贱之人。“

    少年一听那话,头几乎要埋到胸口,奴婢便有些气不过,可清徽君却反是满面笑容地看着山羊胡 老头,道:“哦?这少年生母为妓,是以出身下贱,那请问先生出身何等门第?“

    那山羊胡 老头闻言,顿摇头晃脑的数摆起自己曾祖是谁谁谁,自己的祖父是谁谁谁,他的父亲是谁谁谁,他的母亲又出身何地何族……一长串的听得奴婢头昏脑胀的,没能记清一个。

    等老头说完了,清徽君连连点头,道:“原来先生出身如此不凡,是在下眼拙了。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山羊胡 老头便抚着山羊胡 子,一脸的洋洋得意,“小姓翟,名讳上青下程。“喔,原来是瞿先生。”清徽君微微颔首,“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先生。”

    “请说。”山羊胡 老头飘飘然道。

    “既然先生出身这般不凡,何以到今时今日也不过山野村夫,不曾有才名贤迹显于天下?”清徽君便慢吞吞的问道,每一个字都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在下这些年遍游天下,实不曾听说过瞿先生之大名也。”

    哈哈哈……奴婢当时笑死了。

    清徽君这话一说完,那山羊胡 老头顿涨红了脸,瞪着清徽君,又恼又羞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清徽君接着又道:“大东百姓皆知,当今的皇帝与七王,少时艰辛,曾乞讨为生,若按先生之论,这乞丐与娼妓可都是卑贱之辈,先生可是比皇帝与七王更要高贵千百倍。“

    这话一出,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山羊胡 老头顿“扑嗵!”跪下,直朝着东北方叩首,道:“陛下恕罪,老朽绝无此念!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连连拜了几拜,才转身望着清徽君,道:“这位公子快莫再有此言,否则老朽一死亦难抵罪!”

    清徽君摆了摆手,道:“先生何必这般害怕,皇帝与七王又听不见。“那山羊胡 老头却又直冲着东北边连连恭拜,道:“此乃大不敬也!吾等读书人,岂能对陛下与诸王不恭!“

    “哦,原来先生是饱学之士。”清徽君笑了笑,“那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先生。以先生与皇帝、七王的出身来论,先生好他们百倍,可今日,汝与当今帝王相比,孰闻名天下?孰造福予天下?孰又功在千秋百代?“山羊胡 老头看着清徽君,顿哑口无言。

    清徽君再道:“想先生即要教化学子,定是熟读先贤之书,难道竟忘了先贤曾云“有教无类”吗?这少年虽母为娼妓,可他青莲出污泥不染,一心向学志气可嘉,你却拒之门外,如此狭隘之辈,有何面目为人师表?“山羊胡 老头听到此处,已是满脸羞愧,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