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空来

作者:倾泠月



    “然后前日,你最后一次出宫,带回的就是那位身具异能的同伴。”凤妃不待她说便接道,“昨日你便安排了那一场刺杀,从陛下至七王,你一个也不会放!”

    北璇玑不语,但脸上的神情显然是默认,只是眼中却怎么也掩藏不了那抹隐痛。

    殿中一时静寂异常。

    凤妃看着她,看了她许久,最后长长叹息一声,“妹妹,你知道为何你活得这么痛苦吗?”

    北璇玑听得她此问,微有睖睁。

    “因为你一直活在当年城破国亡时,你一直在往回看。”

    北璇玑一震,呆呆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北海是灭国了,可难道不是因北海有错在先吗?我凤家是沦落了,可我凤家亦有错。凤家沦落,我心中悲痛,就如同北海被灭,妹妹心中悲痛,此种心情并无二致。可是……”凤妃脸上的神情黯然却又平静,“既然已然覆灭,那为什么你我要为已逝去的人事而活着?我们之所以活着,是此时此刻你我依然能动能说能睡能笑能想,而昨天的我们已然随着昨天消逝,永远都不会回来。”

    这样的话北璇玑从未听过,她满脸讶然。

    凤妃起身走至窗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北璇玑凌乱的鬓发,在北璇玑惊讶的目光里淡然一笑,“逝去的人事是会让我们痛让我们恨,可我不想让自己一直痛着,也不想让自己一直恨着,我希望我死前想起的是开心的事。那样才会觉得生而有欢死亦无憾。”

    北璇玑呆呆看着凤妃。

    “妹妹,历史上有多少朝代更替,又有多少人国破家亡,那到头来又有何人复国成功大仇得报?”凤妃目光时有些怜惜,“妹妹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会想不到。”

    北璇玑默然看着凤妃,看着许久,才叹息道:“难怪陛下敬重姐姐,原来姐姐果非俗流。”

    凤妃看着北璇玑,眼中一片惋惜,“妹妹又何同凡俗了,陛下又何尝不是待妹妹与众不同。”说完,她长叹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北璇玑却因她最后一语而浑身一震。

    她呆呆站在窗前,站了许久,她忽然走到宫门前,对门外守着的侍卫道:“我要见陛下,我有话要与陛下说。”

    侍卫听了,忙去向总管申历禀报,申历去了凌霄殿向皇帝禀报。

    东始修听了后,沉吟片刻,道:“带她来吧。”

    被带到了凌霄殿,北璇玑并未见到东始修,凌霄殿的殿门是关着的,他在殿内,她在殿外,彼此隔着一道殿门。

    站在门前,她抬目四顾,这里就是凌霄殿啊,只有他们八人才可到的地方,她就算入了宫门,却依旧不能进入大殿。

    她抬首望了一眼高高耸立的八荒塔,又望向对面洁白如玉的六合 台,这里真是安静。

    站了许久,隔着门,她对着大殿拜了一拜,“陛下,璇玑来向陛下辞别,愿陛下长寿无疆。”

    殿内,东始修坐在窗前,眼前那株光秃秃的柞树,似乎没有听到殿外的声音。

    “娘娘!站住!娘娘站住!快!快拦住她!”

    殿外蓦然传来一阵响动,这窗前的东始修依旧木然而坐。

    好一会儿后,殿外传来侍从打着战的声音,“陛下!不好了,陛下,北妃娘娘爬到八荒塔上去了!”

    东始修微怔,目光从窗前移向殿门。

    “陛下!北妃娘娘爬上了八荒塔!”

    门外的内侍惊恐地喊着。

    东始修终于起身了,他自窗前缓缓走至殿前,打开了门,便望见八荒塔顶上立着的人,白色的长袍,黑色的长发,不染半点脂粉,未有半点修饰,浑身缟素,如一枝雪中白梅。

    他抬步走出大殿,慢慢走向八荒塔,然后在塔前站定,默默仰首望着塔顶。

    塔项上,北璇玑看着塔下的东始修,隔着十数丈望去,望不见眉眼间的纹路,望不见鬃间的白发,仿佛他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他,那个意气风发领着千军万马围住了北海王城的那个伟岸的大东皇帝。

    当年,她抱着必死之心,跳城殉国,可是他自马背上飞身而起,如同天神般将她接住,或许命运自那刻便已注定。

    十数年的朝夕相伴,十数年的温 存怜爱,蓦然间俱涌上心头。

    十七年了啊,几乎与她在北海的人生相等。

    这个男人是她的仇人,可这个男人也是她的夫君,是这十七年里宠 着她护着她给予温 存给予她依靠的男人。

    “陛下,你还会接着我吗?”

    她喃喃轻语,缓缓闭目,两行清泪滑落,脚向前一踏—再一次,如同十七年前那样飞翔。

    白影自塔上飞落,轻盈如羽。

    一瞬间,东始修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北海的王城之前,也是这样一跳,那一次他飞身而起,接住了那片白羽,而后带回了宫……

    这一次,他没有动,他只是闭上眼睛,听着身边的惊叫声,然后耳边传来皮肉砸落地上的声响,再然后,四周一片死寂。

    许久后,才有内侍颤着声音叫道:“陛……陛下,北妃娘娘……她……她薨了!”

    东始修转过身,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他抬步离开,走出几步后,才传来他沉沉的几乎辨不清的话语,“将北妃安葬在北州癸城,不要立碑。”

    北璇玑后来被安葬在北州的癸城,只是一座孤坟,没有碑文。

    在她死后,她终于回到了她的故土,她是欢喜还是悲伤,无人得知,所有的一切都已随她埋入地下。

    她一跳而来,亦一跳而去。

    久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转头,便看到了呆呆坐在床 边的入迤。

    “二哥,阿影死了。”

    久迤沉默。

    “二哥,大哥杀了阿影。”

    久迤沉默。

    “二哥,大哥死了。”

    久迤沉默。

    而后,两人默默相视,无言无语。

    直到一阵浓郁的药香传来,久迤才起身,走至屋外将药罐里的药汤倒在碗里,然后端起来放在床 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