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突发事件,又再次将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就在钱溢飞和那未过门的小媳妇狼狈为奸时,奄奄一息的田向荣躺在急救室,中统山城情报处彻底陷入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
满屋子大小特务挤在陆军医院的会客厅,个个愁容满面如丧考妣。“田长官发话了,”一个丹凤眼护士走进会客厅,摘下口罩对特务们说道,“叫你们都回去,该干嘛干嘛!”
这小护士是田向荣的姘头,满屋子都是搞情报的,这点事情谁都是心知肚明。她的话在某些时候来说,就代表了田向荣本人的意思。
“田处长还说些什么?”一个资深特务壮起胆子,将小护士拉到僻静无人处,悄悄问道。
“完成‘木马计划’后,将‘菊’就地处决,格杀勿论!”
这可到好,到处惹是生非的周云,最后竟闹到和钱溢飞同命鸳鸯的下场。他们两个可谓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根绳上拴两只蚂蚱——飞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处长就没说点别的?”那特务还有些不死心。
“一个‘菊’已经很棘手了,如今又加上钱老六,处座希望在座各位要谨慎行事。”
资深特务没再说话,耷拉着脑袋,心里开始打起小九九,“妈的!冒这么大风险,也不说给点好处?都有进气没出气了,你那位置咋还把持不放……狗X的田向荣!你能有今天,哼哼!该!活该!”心里竖起一根冲天的中指。
田向荣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心有灵犀,他撩开沉重的眼皮,瞥视着身边的护理,抬抬手,指指紧闭的房门。
“处座,您还有什么吩咐?”
田向荣挤挤眼睛,流出一串混浊的泪水。他有八个老婆,如今命悬一线,却没有一个肯守在他身边。没再说话,护理也没再问,不过田向荣知道:恐怕为了哄抢财产,家里已是乱成一锅粥了。
“处座,您别想太多,保重贵体要紧。”
伸出颤抖的手指,田向荣先在床头敲一下,停顿片刻后,又连续叩击几次。
“木马计划?处座,您是说木马计划?”
眨眨眼皮,田向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请处座放心,一切进展顺利,弟兄们已作好充分准备。”
长吁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他累了,需要休息。护理刚刚替他掩上被子,房门开了。丹凤眼护士推车走进来,瞧瞧面色安详的田向荣,指指摆在车架上的药片,不露声色地说道:“处座,您该吃药了……”
被彻底剥掉伪装后,周云可怜兮兮瞧着钱溢飞,而钱溢飞则苦笑一声,说道:“你不用再看了,我也不一定就是你的救命稻草,充其量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
“六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脚底抹油,逃吧,马上就走。”
“逃?”点点自己的鼻子,周云面带难色,“只有我一个人逃吗?”
“当然不是,”钱溢飞摇摇头,“他们想杀的又不止你一个,我的小命同样金贵。”
缓缓吐出憋在胸中的紧张空气,周云彻底放心了。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往东我往西,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啊?”刚刚降温的脑袋,刹那间又暴胀一圈。
“我不相信你,”钱溢飞若无其事地说道,“谁都清楚:一处女人的眼泪,连做药引子都不配。”
“六哥!我都把自己给你了,还要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总之,我连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女人?”
“.……呜呜呜……”女人的眼泪,在钱溢飞面前似乎并不大管用。最终经过双方的互相扯皮,以及眼泪和铁石心肠的斗智斗勇,钱溢飞妥协了,其妥协的结果就是:将一捆手榴弹绑在周云腰间,引信则由他钱溢飞掌握。
周云的突然消失,就像颗定时炸弹,刹那间,炸得所有势力头昏脑胀。吃过药片的田向荣,心脏病再次复发。就在他奄奄一息,半梦半醒倒在抢救床上,听过护士递来的小道消息后,便两眼一翻,再也未能清醒过来:“菊,溜了……”
零号听说钱溢飞和他小媳妇突然失踪,先是一怔,随后冷冷一笑,对锄奸队长段国维说道:“这‘鬼子六’还挺讲情义,脚底抹油也没忘记带上姘头!”
“老孟,如果照目前这种形势发展,那我们之前的努力不是要白费了么?”
“他会改变计划,难道我们就不会?从合作所出来也就那么几条路,难道他还能钻进耗子洞?”
“暗杀变明抢?”叹口气,段国维觉得这应急计划有些唐突,但局面越来越乱,目前看来,实在没有比它更理想的套路了。“我们在送亲队伍中搞刺杀是不可能了。唉!这个讨厌的‘鬼子六’,谁也把不准他的脉。”
“有什么把不准?”零号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我是他,若想迅速脱离险地,那目标就只有山城机场。”
“在监狱和机场之间拦截他?”
“对!另外我们还要堤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旭东那边也正在为钱溢飞的举动上火,他刚刚赶到合作所,便听说六哥已经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我的六哥呀!你腿脚能不能不这么快?”杨旭东简直是欲哭无泪,“不是告诉你等我来么?怎么连五分钟都等不得?”无心再和四哥寒暄,赶紧追问钱溢飞的去向,可徐百川就象尊泥菩萨,无论你怎么问,他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四哥,你连我也信不过?六哥现在真是遇到麻烦了!”杨旭东苦口婆心地哀求道,“要不我把兄弟交给您,您去救六哥?”
“旭东啊!这件事你六哥早有打算,所以你就不要介入了。对了,一处和共产党不都在蠢蠢欲动么?眼下这也是个机会。”
“四哥的意思是……”
“现在送亲是谈不上了,可谁知他们会不会另起炉灶,各敲各的锣,各吹各的号?”徐百川说得很有道理,新娘子这一临阵倒戈,原本由中统安排的,以“留香苑”名义组成的送亲队,现已失去存在的意义了。但这并不表示各方势力业已放弃对钱溢飞的追杀,没准儿在他潜逃的路上,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又突然蹦出个“暗杀队”。
事实也正像徐百川推测的那样:既然钱溢飞潜逃了,中统和共产党都不约而同调整了布署,就看谁的子弹能率先吻上六哥的脑袋。想罢这一点,杨旭东喊道:“简之!”
“到!”
“你通知宪兵司令部,马上封锁合作所附近的道路、交通!”
“是!”
看看徐百川,杨旭东苦笑着又道:“四哥,老板和官面儿上,可就全靠您周旋了。”
点点头,徐百川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谁说逃跑一定要走公路?深山密林就不行吗?呵呵!有本事你们把整座山都围起来。”瞧瞧怀中面无血色的周云,听听山那边络绎不绝的汽车马达声,浑身是汗的钱溢飞,苦笑着喃喃自语。“我总算知道什么叫仇家遍地了……”
他无法向组织解释自己的无奈,更没心情去考虑谁是“坚冰”,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该如何保住那条可怜的小命。周云小鸟依人,体重倒没什么,可她死活都不愿离开六哥半步。原因很简单,她不怕钱溢飞,倒是很忌讳他手里的引信。
“你能不能下来走走?我很累的!”钱溢飞哀求道。
“我不!”噘起小嘴,周云从未这么坚决过。
“姑奶奶!你自己走路难道会死?”
“我不!”想了想,她变得更加固执,“万一你摔个跟斗牵动引信……呵呵!我是说万一,既然你信不过我,我当然也要防着你不是?”
无话可说了。此时他已顾不得拌嘴,盯着公路上被宪兵驱赶的特务,忍不住惊叹道:“大手笔啊!真是大手笔!杨旭东你个兔崽子,连宪兵司令部都敢越级调动。呵呵!以前我怎未发现你这么能干?”
“科长,咱们还是撤吧……”段国维刚刚赶到伏击地点,身边的同志便拉住他悄悄说道,“保密局越级动用宪兵,形势对咱们不妙。”
“你说什么?”抓过望远镜向公路瞧了瞧……呵呵!目镜中全是队伍跑动带起灰烟。“我怎么瞧着像一个团?”
“那就是一个团!”身边同志低声说道,“没准,他们正想包抄咱退路。”
“看来伏击钱老六恐怕是没戏了,唉!这混蛋真他妈牛,怎么弄他都不死!”话音未落,公路上已响起警告中统特务的排枪……“连自己人都抓,保密局是不是疯了?”段国维咽咽唾沫,沙哑着嗓音对身边同志说道:“老刘啊!现在是敌强我弱对不对?”
老刘点点头。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保存实力要紧,咱不丢人是不是?”
老刘再次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赶紧撤吧!”
万般无奈之下,段国维当机立断,趁宪兵合拢包围之前,穿山越岭,从结合部迅速向江边突围。
被自己同志苦苦追杀是件倒霉差事,既然有嘴说不清,那就只能躲,钱溢飞坚信自己的突然失踪,会彻底打乱组织的整个布署。失去追杀目标,中共自然便不会参与其中,更不会被保密局一举围歼,这就是他突然决定潜逃的主要原因,否则就凭中美合作所那块悠闲自得的小天地,打死他都不会出来。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钱溢飞背着周云翻山越岭,坚决不和任何人照面。周云并不沉,还不到一百斤,但耐不住这娘们死活缠着自己,无论威胁恐吓还是苦苦哀求,她就是不肯松手。更有甚者,她干脆用手铐将自己和钱溢飞牢牢锁在一起,便顺手将钥匙丢入黑黢黢的山谷……
“你们一处的女人都这么赖皮吗?”钱溢飞恨得咬牙切齿。对于这个女人,他是打不得骂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后,才知道她是世上除“冰”之外,自己所遇到的第二个对手。
“你怕了?”周云浅颦低笑,“要是怕了,就把手榴弹给我摘了。”
“做梦吧你!”钱溢飞怒道,“中统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那好,咱们就耗着,看谁斗得过谁?”
钱溢飞曾几次想拔枪干掉这女人,可是忍了忍,最终又强按怒火,不得不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冲动。这女人知道卢运凯被捕的全部秘密,也就是说,只有从她嘴里,才能知道老卢遇害和自己被怀疑的全部真相。钱溢飞若想向组织洗脱不白之冤,如果没有周云的“大力协助”,也许他这辈子将会过得非常凄惨。
“组织内除了老卢和他上线,没人知道我代号,那么‘坚冰’又是如何得知?难道老卢上线是个叛徒?”摇摇大汗淋漓的头,温咸的汗水溅落在周云那白璧一般的脸颊上,“不对!如果老卢上线叛变,那他应该根据‘风’去解放区这一情况,轻易解读我身份,进而出卖我。为什么到目前为止,二处迟迟不肯对我下手?难道毛齐五他们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你在想什么?”抱着钱溢飞脖子,周云一点都不觉得累,“现在我的命和你紧紧拴在一起,你总不会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吧?”
“你真想知道?”
“嗯!”周云愉快地点点头。
“那好,你听着:我现在正琢磨找个没人地方,该怎么把你活活掐死!”
“.……”
瞧瞧面前那几十号中统大小特务,杨旭东忍不住火冒三丈,他对赵简之大声咆哮道:“这帮兔崽子,若能将一半心思用在对付共党上,这中华民国何必到现在还不太平?”
“老杨,跟他们生气犯不着,四哥已就这种情况正在和老板交涉,看看一处该怎么处理这天大的丑事。”
“怎么处理?结果还不是法不责众吗?”杨旭东一想起国民党那些和稀泥的龌龊事,气得肝都疼,“要依我的性子,全都枪毙一了百了!”
“呵呵!老杨啊,这可就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了。不过呢!这人也不能白抓,只要不遭尽死,那就是我们说得算。”
“嗯?”
“先把他们关进合作所,男的过过刑,看看有没有共党,这女的嘛……嘿嘿嘿……”
“老赵,你我可都是有信仰的人,那缺德事咱可不能干。”
“嗨!我说老杨,你想哪去了?我是说,这女人嘛,嘿嘿嘿!要亲自给那些男人过刑。”
“嗯?你什么意思?”
“不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吗?呵呵!一处往死打一处,那叫狗咬狗,即便两下结了仇,那也是他们的家务事。”
这主意挺损,都到这份上了,赵简之仍没忘暗中阴中统一把。于是乎,兄弟二人当机立断一拍即合,最后在杨旭东授权下,男人靠左女人靠右,可这一分开,问题又出现了:一个身穿长衫眉清目秀的光头男子,孤零零站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过来!”杨旭东一招手,把他叫到面前,“男人靠左女人靠右,我说话你没听见?”
年轻男子点点头,头埋得很深。
“你不会连左右都不分吧?”低头看看这年轻人,杨旭东隐隐觉得面熟。“你到底是男是女?”
年轻人没说话。
“我说话你听不懂么?平时你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年轻人犹豫了半天,这才细弱蚊蝇凄苦地说道:“都不去……”
“噢……”这下杨旭东全明白了,看来中统真是人才济济,什么人它都不缺。低头看看眼前那没有喉结的“年轻男子”,杨旭东点点头,“行!你就站在中间。”可一转身还未走出多远,他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问道,“我怎么好象见过你?”
“小伙子”没敢说话。
“对了!”一指那年轻人的光头,杨旭东大声喊道,“你吃过我的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