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形势愈发古怪:保密局将中统行动组一勺烩,可审来审去,还是没问出钱溢飞的下落。“怪了,六哥干嘛要跑?怎么连那个女人也一起失踪?”杨旭东瞧着四哥,希望能找出答案,可徐老四结束和郑老板的通话,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四哥……这‘木马计划’的最终杀手,极有可能是那个女人。”
徐百川干脆闭上眼睛。
“四哥!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迎亲,什么嫁娶,那只不过是幌子,目的只有一个:转移六哥视线,利用那女人趁机干掉六哥!”
“老杨,到底怎么回事?”一旁的赵简之焦急询问,“六哥是不是有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简直就是大麻烦。”杨旭东喘着粗气说道,“那女人和六哥都知道对方底细,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想刺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女人耍了个障眼法。”
“什么障眼法?”
“用迎亲把六哥诳出来刺杀,哼哼!那女也知道,成功几率根本不大。其主要意图如此明显,六哥又岂能不防?但你仔细想一想:本来是个要杀人的凶手,一下子突然变成被追杀的对象,那么一旦跑到你身边寻求保护,你还认为她想杀你么?”
赵简之点点头。
“一处这手段玩得高明,明知对手是敌人,还能让你打消对敌人的戒备,最后在内线的接应下,一举刺杀成功!”
“可共产党又是怎么回事?我在一处那些人里,没发现共产党啊?”
“应该有的,不过六哥突然一失踪,所有计划全都被打乱。你应该知道:六哥既然同意迎亲,又怎会不走出合作所?这可是共党千载难逢的下手机会。不过他们能想到的问题,别人也会想到,这就是那女人跑回合作所后,一处为什么封锁消息继续坚持送亲的原因。其目的已经不是六哥,而是趁机引出共党,消灭共党!”
“噢……我明白了,这恐怕就是‘木马计划’的真正内容。不过这样一来,那六哥不是要危险了吗?”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说到这,杨旭东已是汗透衣背,“谁知道六哥会不会识破那最后一张窗户纸?”
“闭嘴!烦死了!”徐百川一皱眉,不耐烦地说道,“你杨旭东也不动动脑子:一个女人,难道你六哥会搞不定吗?”
一头杵在码头上,钱溢飞已经累得四肢无力,而周云仍象块狗皮膏药似的,紧紧贴在他背上。“如果你再不下来,咱们俩都会死在这儿。”钱溢飞的语气象是在哀求,可望着辽阔的江面,心里却在暗暗打定主意:这个女人恐怕不能留了,就算将来无法用她洗脱罪名,为了保住小命,也不得不辣手摧花了。
“你想干掉我,是吗?”周云掏出手帕,轻轻拭去他鬓角的汗水。
“我还有选择么?”
“杀了我你就能跑掉么?”周云那漆黑的瞳仁,随着一凛寒光抹过,逐渐缩小。“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背吗?”
“你不是害怕手榴弹么?”
“都是枪林弹雨闯过来的人,会把生死看得那么重吗?”说话间,周云瞧瞧四周,从怀里掏出一把无声手枪。
“周小姐,别费力气了,你那枪里的子弹全是哑火。”指指自己的鼻子,钱溢飞讪笑道,“都是我换上去的。”
“嗯?”向旁边试放一枪,传来撞针清晰的落空音。
“还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真正的杀手吧?呵呵!周小姐,我不是说过还有更恐怖的吗?这结果够恐怖了吧?”用铁丝拧开手铐,钱溢飞从满脸惊愕的周云手中拽过枪,退出一颗子弹,“没事!没事!我忙我的,你继续装你的。”
“我怎会杀你?”转瞬间,周云便流下辛酸的眼泪,她很委屈,我见犹怜的样子,能令男人的铁石心肠彻底溶化,“六哥,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要不……呜呜呜……你就杀了我,免得一起走会拖累你。”
钱溢飞忍不住暗暗骂道:“妈的,你这是让我摆脱累赘么?这娘们,即便被人捉奸在床,也敢说自己是在普度众生。”
“六哥……”走上前拽住钱溢飞的袖子,摇了摇,含悲泣血的嗓音似乎受尽莫大委屈。
“离我远点,”钱溢飞冷笑道,“我什么人,你什么货色,咱们心里都清楚,再装可就假了。”
“六哥,你舍得把我……”
“噗!”枪口一跳,一道曳光划过高高的树梢……
“这枪能响?”
“废话!一颗臭子还不够么?谁有那精力把子弹都换成哑火?”利用敌人的武器干掉对手,这是钱溢飞最令人可怕的绝招之一。
苦笑连连的周云顿时明白了:想杀钱溢飞,恐怕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
“呵呵!我说过,连自己我都不信,更何况是个女人?把你带在身边,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自己露出尾巴。”当然,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
“你还是开枪吧!”周云凄然一笑,绝望地摇摇头,“我承认自己失败了,但你别象其他胜利者那样:炫耀自己是如何识破敌人的伎俩。这一套,我听着很烦。”
“但你想过没有,一处的确想杀你灭口。”
“哼哼!背着我送来断发和饼,谁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嗯……这也是我在你面前露马脚的原因,对么?”
“你还知道自己错在哪啦?呵呵!我胡乱解释那计划,你居然连点反驳都没有,照单全收!这是一心投靠我的正常表现么?”
“我当时以为……你还没看破……”
“所以你就得意忘形,连我趁机偷调子弹都没注意?”
“别废话了,要杀就杀,我很累。”
“最后问一句:你除掉我,是想为齐东临报仇,对不对?”
“不错,为给齐先生报仇,我盗用飞机、隐姓埋名,甚至被组织追杀,一切的一切,就是想干掉你钱老六!”周云哭了,她紧咬红唇,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出。钱溢飞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来自她指尖上的颤抖。
“齐东临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他付出这么多,你值么?”
“值!很值!”周云狂喝一声,张嘴死死咬住钱溢飞的脖颈,一阵缠绵的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他咬紧牙关瞧瞧滴落在胸前的鲜血,舔舔嘴唇上温湿的泪水……
两个人静立在冰冷的码头,一个感慨连连,而另一个却在琢磨该如何咬下第二口。
“齐东临究竟是你什么人?”钱溢飞冷冷问道。
“我就是他的四姨太!”
“四姨太?齐东临好像只有三个姨太太……”摇摇头,他觉得这种想法很愚蠢,“谁知道齐东临暗地里能有几个老婆?”忽然,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在他头脑中疾速闪过,刺杀齐东临的当晚,叶雯那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越来越清晰:“我认识他的姨太太……”难道那个姨太太,就是眼前这周云吗?“她和叶雯认识?”也许这是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不过由此,钱溢飞却联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有谁能想到叶雯和周云是朋友?这太不可思议了。看来我忽略的细节太多了……那么‘坚冰’和老卢的上线是否有关联呢?这会不会也被我忽略了?”
一颗炙热的子弹从周云额头一掠而过,硬生生拽掉她几根头发:“有杀手!”
“是你们一处的追兵?”
“不是,难道……”
“共产党?”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钱溢飞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准自己和“同志们”居然跑在一条道上。
拉着周云跳下码头,钱溢飞从一条隐秘的水道中拽出小船。“你我恩怨以后再说,能协力逃脱升天,那才叫福大命大造化大。”丢给周云一根船桨,两个人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向江心划去。一道白汽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我手酸啦!”周云柔柔地喊道。
“折了也没用,不想死就快划!”
子弹越来越密,随着一阵热风袭来,钱溢飞大喝一声“趴下”,便将周云死死压住。霎那间,雨点般的子弹将小船打得团团乱转……
“妈的,他们连缴枪不杀都不喊,手可真黑!”美女也会骂人,只是钱溢飞早已无心欣赏。他瞧瞧船舷上那点点弹洞,心里越来越凉……“格杀勿论,就地击毙,果然是这样……”
“你受伤了?”按住他手臂上的血洞,周云吓得花容失色泪如雨注,“你在合作所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逃?啊?你是不是脑子傻了?”
一声苦笑,钱溢飞没做任何解释。排除自己和中共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一点就是:中统不能放过周云,而杨旭东也不会放过他那未过门的“六嫂子”。仔细想想,钱溢飞突然觉得周云的处境,恐怕比自己还要惨。这女人无论落到谁手里,下场会是个什么样,他连想都不敢想。“她在宝儿房间住过,曾经距离宝儿是那么近,看在宝儿面上……我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
就在这时,山坡上突然枪声大作,正在向江面开枪的中共锄奸队,突然调转枪口向两侧连连射击。 “宪兵队?”周云瞧瞧一脸无奈的钱溢飞,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兄弟为了你,哼哼!可真是没少煞费苦心。在中华民国,还没见谁能替主子这么卖命。”
“学着点吧!知道你们一处最缺少什么?”一撇嘴,望着向码头两侧迂回包抄的宪兵,钱溢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最缺少兄弟间的人情味!”
宪兵团长亲自操纵12.7毫米口径机枪疯狂扫射,子弹将山顶打得烟尘缭绕,能见度几乎降至为零。“想害六哥?我叫你们害六哥!我叫你们害!”牙齿狠狠咬进嘴唇,宪兵团长整张脸彻底地扭曲。扭头看看面目狰狞的上司,士兵的枪口跳了跳,手指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扳机……从机枪顺着曳光延伸望去,山顶上已不是在流血,而是用喷血或者泼血来形容,碎肉被子弹的狂风卷起、相撞,又紧紧粘连坠入尘埃,被巨石磊铸的坡顶,在机枪子弹来回切割下,不断被摧毁削平,混着殷红的血水,在绝望中掀起漫天血雨……
“快撤!快!不要恋战!”段国维绝望了,看看在红尘中不断辗转的同志,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滚滚溢出,“钱老六!这笔血债你欠大了!”
中共锄奸队迅速撤离战场,钱溢飞也不敢再看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令他痛苦、绝望、自责,却偏偏无法阻止。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违心去选择欢愉,而且还是在大难不死后,那种欣喜欲狂般地欢愉。
“危险解除了,我们也撤吧!”他笑着对周云说道,“剩下的事情,由宪兵队自行解决。”
“你兄弟为你干出这么大买卖,你连见都不见?”
叹口气,他拾起船桨,“我不想见任何人,这对他们对我都有好处。”
“可他们若是找你呢?”
摇摇头,钱溢飞也不知那将是怎样的场景。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他肯定要辜负这些兄弟。
“你兄弟疯了!绝对疯了!”周云死死盯住码头,样子有点傻。
“要看你就看,别按我的头!”不知不觉中,他的脑袋被周云死死按在甲板,若非知晓她受刺激过重,恐怕这军统小老板早就翻了脸,“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如此对待我的头!你周云绝对是第一个!”
“啊?对不起,对不起,呵呵……”抱住钱溢飞那又红又肿的脑袋,狠狠亲上几口后,周云觉得这男人非常可爱。
“我成了你发泄的工具!”钱溢飞委屈地说道,“请尊重一下你未来的丈夫!”
“呵呵!”
“你还笑?”
“呵呵呵……”
“在你心里,男人究竟是个什么?”
“六哥……”周云突然停止笑容,深情注视着钱溢飞,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在一起好么?一生一世永远都不要分开。”
“不会吧!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怎么忽冷忽热的?不对!我可要好好问一问:你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我现在的话就是真的。六哥,请你相信我:周云这辈子若会为个男人死去,那这个男人一定是你。”
仔细想了想,他欣慰地点点头:“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这一路上,包括刚才,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干掉我,但最终你还是犹豫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若纠缠上感情,下场一定很惨。”瞧瞧周云的反应,他又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对你说这些很多余,呵呵!你是那种明知下场很惨,却还要继续坚持的女人。说实话,像你这么喜欢惹是生非的情报员,在调查局内属于另类,非常少见。”
周云没说话,一直在深情地注视着他。望着她那严肃的表情,钱溢飞咂咂嘴,沉吟片刻,他忽然又问:“你不想为齐东临报仇了?”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但杀不死你,我也没有办法。欠他的东西,怎么说我也算还过了。”
“你到底欠过他什么?差点连身家性命都赔上?”
“抗战时期,小鬼子杀我全家还污辱了我,若不是齐老板收留并替我报仇,恐怕周云早已是孤魂野鬼了。”
“我记得在‘留香苑’,你就说过鬼子害你全家,这难道是真的?”
“我说的并不都是假话。”
“噢……”钱溢飞点点头,双眼从周云身上转向码头。
“六哥……”
“杨旭东、赵简之……唉!这几个兔崽子,怎把事情搞得这么大?也不怕别人秋后算账?”
“六哥!”一双秀目不知不觉瞪了起来,周云恼羞成怒地喊道,“和我在一起,你居然还能分心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