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乾被逮捕的消息,在劳改农场迅速传播,别人倒无所谓,反正他是嫌疑犯,政府这么
做也是因为他狐狸尾巴藏不住的结果。可老李就不同了,作为和钱溢飞密切接赃的老同事,一
听说“老周出事了”,当时就屎尿齐流抽过去了。不过他抽得还挺有规偉,只要一听说警察来
询问,两只眼睛立刻就翻到后脑勺去,怎么叫他都不II。
“晓武啊!你老丈人的笔录还是你做吧,”段国维找到愁容满面的马晓武,为难地说道,
“也不过就是想从他那里了解些情况,可谁知道这老头的胆子……唉!想来想去,还是你比较
合适?”
“他现在见我也一样,不过还能好一些,只要我不穿警服,他那对眼睛就不往后翻。”
“晓武啊!你家老爷子可是指证周志乾的关键,他要是不肯合作,那周志乾说不定又会得
道升仙。”
“不是我说……非要把周志乾置于死地吗?”晓武痛苦地问道,“抓不到钱溢飞是我们无
能,可也总不能拿一个不相干的人顶罪吧?”
“你这叫什么态度?啊?有这么和领导说话吗?”
“唉!对不起……我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儿,心思有些乱,您甭和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晓武啊!你也是老同志了,怎还会这么冲动?算了,以后自己要注意。不过周志乾的事
“还是我去吧,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家伙我可不一定能降住。”
“那你说该怎么办?”
“让顶局陪我一起去吧,对付周志乾,她比我有办法。”
段国维苦笑一声,没说话。
“怎么啦?”
“喫!没什么……”
躉无疑问,顶梅是对付周志乾的最佳人选,但这个最佳人选,此时也遇到了麻烦一一关于
她的某些不当言论,组织上正在讨论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处分。
第37章
顶梅又倒了,用零号的话来说,她是在“黎明即将到来的那一刻,陪着周志乾一块举枪自
杀了?”
本来这顶右派帽子原本也轮不到她,但什么事情都有个例外,顶梅遭此横祸,就是个不大
不小的例外,她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巴,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组织上对右派名II是有硬性规定的,不巧的是,山城市公安局也分到了几个名II。但作为
一个保密单位,平时大家又都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匆忙间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右派?不过干公
安的就是与众不同,个个都有急才,情急之中在段国维建议下,决定以民主方式,让党委成员
举手表决选举右派。这可是得罪人的买卖,大家同是一起摸颱滚打的老战友,谁能忍心将一口
锅里吃过饭的同志送进地狱?但段国维是领导,他嘴大,说什么是什么,你不表决,这会议就
甭指望散。
该怎么办呢?大家正在愁眉不展,没想到段家后院起火了,不但起火,而且还烧毀了葡萄
架子。一向与段国维明和暗不和的顶梅,突然发难,她指着丈夫大声质问:“现在工作这么忙
,你哪来那么多时间胡扯?简直就是在歪曲民主,浪费大家生命。”
这句话如果拿回家说,倒也无所谓,反正关起门那是他夫妻二人的家务事,段国维也不会
因此去告发她。不过在党委会上,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大家正愁该怎么选举右派,一听顶梅
的话,心里立刻都有了谱一一你段国维不是让选举右派么?那好,咱就选你老婆,看你怎么收
场。于是乎,段局长就成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典型,在大家一致意见的通过下,他就是有心
保顶梅,也没那个力了。
顶梅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局,那些举手表决的同志,平素和她的关系还不锴,可一旦翻脸
,那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连商量余地都没有。对于中国人来说,廉耻只是一块遮羞布,根本
不能用来当饭吃的,既然撕破了脸,哪怕心里都觉得你冤枉,但该往你身上扣屎盆子的时候,
谁都不会手软。“谁叫你是段国维的老婆?”有人暗暗想道,“他弄出这笔糊涂账,我不找你
找谁?”
顶梅是有苦也说不出了,事到如今,再为自己鸣冤叫屈恐怕也不会换来同情。中国自古以
来,就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就连段国维,在暗地里和她发顿脾气后,也逢人便叫
嗫着要和她离婚。一个月后,当他再次于拘留所见到顶梅时,顶梅很冷静地质问他:“你考虑
好了么?我和仕途你到底选择哪一个?”
“我跟党走。”
“那好,你滚蛋吧。”顶梅不屑地扭过头去。虽然她落了难,但女人自身那股志气,她是
绝对不能放弃的。或许是从来都没有爱过的原因,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就将段国维这个
人,彻底当成了历史名词,于平静的表面之上,居然连一丝伤感都找寻不出。不过还是那句话
:什么事情都有个例外,当她再次看到另外一个男人时,那就不是伤感了,而是离竒地愤怒。
说起来这也是纟録分,钱溢飞头天上午刚进拘留所,下午顶梅就卷着铺盖前来报到了,两个
人属于前后脚的关系。更加离竒的是,为了节省警力支援工业建设,拘留所将看管人员进行了
压缩,把原本应该分开的男牢女牢进行混编,只派一名警员负责监管右派。按昭市局马晓武处
长的话来讲:那就是人手实在不够,对于这些右派,只好迫不得已而为之。什么叫迫不得已?
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借□,这充分说明在某些领导心目中,右派也不见得就是多大的罪过,性质
和那些刑事犯,还是有着本质区别地。
顶梅和钱溢飞住对门,他们背朝背整整坐了一宿,谁都没和谁说话。当然,两个人各自心
态不同,话语上也不可能投机。其实两个人都觉得挺倒霍,按理说右派是不用进班房的,基本
上均由单位暂时负责监管。但他们两个人不同,因为他们隶属的单位就是公安系统,被公安局
监管,呵呵,不进班房还能去哪?但这二人又是幸运的,至少他们由晓武暗中昭料,除了写写
材料,并未吃多大苦头。
钱溢飞是个乐天派,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犯愁,每天写写算算,闲暇之余还能创作几首打
油诗聊以自慰。但顶梅则不同,她是个刚强的女人,所谓刚强,那就意味她比其他女人更容易
犯倔。这主要表现在她对待钱溢飞的态度上:段国维来看她,没准心情好时还能挤出个笑脸,
可对待钱溢飞呢?一个多月下来,竟然没跟对方说上一句话。就连暗中连续观察一个多月的管
教,也不得不承认:把这二位放在一起,根本就不用操心,那是绝对地安全。
可什么事情都有个例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1958年2月底,当顶梅收到段国维
的离婚信后,看也不看,提笔签下自己大名,一扬手,从透气窗丢出去。不过她使用的力道不
对,门外的工作人员没接到,对门的钱溢飞反而抢个正着。
“离婚?”钱老六一愣,“都在一起过了好几年,怎么说离就离?”
“关你什么事儿?”工作人员一瞪眼睛,从他手里夺过信,“你个反革命右派,管好你自
己吧!”
“好好!我锴了,我锴了……”一弯腰给对方_个躬,便闷声不响走回自己床铺。可人就
是没脸,待工作人员走后,反夏琢磨了半天的钱溢飞,又走到门前,对顶梅低声喊道:“喂…
顶梅回头看看他,一转身,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都没耽误。
“咱俩说说话好不好?”钱溢飞将语气尽量平缓,“我一直纳闷,你怎么也进来啦?”
“关你什么事?”顶梅总算说话了,不过这语气……友善度还是不够。
“要说我这个人进来,那是顺应历史潮流罪有应得,可你不至于啊?为党工作那么多年,
他们怎么也该考虑一下吧?”
苦笑一声,顶梅没言语。
“你家老段就不能帮帮你?”
“往后别跟我提这个人,”眉头一$,顶梅冷冷说道,“你可以用甲或者乙来代替,但就
是不要再提这个人,否则我跟你翻脸。”
“好好好!我锴了,我锴了,不过……”想了想,钱溢飞揣着小心又问,“对了,你还怀
疑我是钱溢飞吗?”
“什么叫怀疑?你根本就是!只不过你这个人太狡滑,我们没有足够证据拘捕你!”
想想从她被解除监管至今,这女人不断给自己找麻烦,钱溢飞真是有苦也说不出:“跟你
商量件事儿行吗?”
“说吧?”
“你我现在同是右派,属于同一个战壕,同一个阶级立场,所以同志之间,就不要再斗了
吧?唉!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顶梅擎着笔,默然无语。她想反驳钱溢飞,可又说不出恰如其分的语言,也许背后这个丑
男人说得很对,都已处在了社会最底层,再继续斗下,那还有意义吗?
钱溢飞并不知道:事实上并不是他的话改变了顶梅,而是这个社会,这种夏杂的现实状况
,令顶梅产生了强烈地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