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4月初,钱溢飞和顶梅的处理意见被批夏下来:发回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劳改”
这个名词对于钱溢飞来说,是个非常新鲜的新生事物,它不同于刑事犯,也不由法院来判决,
而是社会主义国家针对某些特殊人群,实施的一种特有的专政手段。“劳动改造”到底能改变
什么,钱溢飞不清楚,顶梅也不知道,但二人凭借那绝顶聪明的脑袋,不约而同推算出自己的
命运将是苦不堵言。
“这还不抵给我判个几年呢……”临行前,钱溢飞私下对顶梅说道,“就我这腿脚,这身
板,还能干个什么活儿?”
“干活那是抬举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是音通劳动者啦?”一声细叹,顶梅的W色凑凑慘慘
,“改造,你还是从4改造’这两个字上下功夫吧……”
“那我们不是慘啦?”
又是一声长叹,顶梅抹抹脸,恨恨说道:“命啊!这可真是命啊!自从遇见你,我这曰子
就没怎么好过!”
“这不能怪我,谁叫你没事连做梦都盼着抓我?”
“废话!你是贼我是兵,能不抓你吗?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哼哼!我昭样不会客气!”
“那你就慢慢抓吧!哼!榆木脑袋!”
俩个人时常会发生点小磨擦,但磨擦也是一种交流,这并不妨碍双方对未来命运的共同探
索。
在马晓武刻意安排下,回到农场的两个人,一开始并未象其他右派那样参加重体力劳动,
而是在食堂继续从事着切葱剝蒜工作。不同的是,大师傳老李再见到这二人时,多了个下意识
转身动作。同事之间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已是不可能了,地位和阶级立场的对立,无形当中在
众人之间树立起一堵厚厚的柏林墙。
老李不再犯病了,可他那双眼睛瞥向钱溢飞时,依然有些古怪。晓武来农场也不象以往那
么频繁了,这到不是说他嫌弃钱溢飞的身份,主要是工作和家庭给他带来了太多的压力。五七
年的反右以及丈夫频繁的“失踪”,令小李身心受到了极大的重创,她的精W总是处于压抑和
紧张状态,甚至在正常工作中,也频频出现不必要的失误。因此,考虑到小李工作的特殊性以
及和市公安局的合作关系,检察院领导经过反夏讨论,决定将她调离原工作岗位,从事一些简
单的文职工作。
五七年是新中国的一道分水岭,五七年之前和之后的人际关系,将从单纯逐渐过渡到夏杂
化。如果说反右斗争只是让中国人放弃讲真话的最低道德标准,那么随后而来的“大跃进”和
“人民公社化”,则将中国人坚持实事求是的美德彻底践踏。
有人说,反右斗争是为随后而来的“大跃进”作铺垫的,伟人的魅力就在于:他可以将战
略目光放在常人所看不到的位置上。通过反右运动阉割拝中国人骨子里那坚持真理的血性,便
为后来通过“浮夸”和放“卫星”制造个人业绩,荑定了顺理成章的舆论基础。
当农场广播里传来“湖北省长风农业生产合作社,早稻亩产15361斤”的时候,钱溢飞正
在洗白菜,听到这消息,他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无奈地指指头。一个小时后,正在洗白菜的钱
溢飞,听到广播里“河北省XX—亩地产山药12CI万斤、小表12万斤、皮棉斤、全县粮食亩产
2000斤”等高产卫星时,忍不住张口骂了句:“呸!河北人真他妈无耻!”
一旁的顶梅冷冷瞥他一眼,而厨房大师傳老李,则一溜烟逃之夭夭。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当今时代,小表亩产一千斤这是个很音通的数字,但是在刚刚建国还不
到十年,经济文化及生产力极度落后的中国,出现亩产小表12万斤,那就非常令人匪夷所思了
。而且这种竒怪想象并非只发生在一个地区,一个省,甚至整个中国,每天都在被这种竒怪想
象所充斥包围着。河北省徐水县就是因为亩产12万斤这颗竒怪“卫星”,而享誉了全国。
“让你看笑话了吧?”撂下菜刀,顶梅不悦地问道。
“这也叫人话?”一指广播,钱溢飞愤愤说道,“我就算再没种过地,也知道亩产出不来
12万,你说这河北人也太能颠倒是非了吧?嗯!以后和河北人相处,我得小心点,免得被人家
卖了,还得帮着数钱。”
“出了这种事情,让你看共产党的笑话了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一个资产阶级右派还能有什么意思?”
“不对呀!我觉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不明显把我往国民党那边推吗?”
“喫?难道你不是国民党?”
“我只是当过几天国民党兵,和国民党反动派不挨着。”
“喫……那我理解锴了,对不起啊!”
“哎我说,你说话阴阳怪气,到底什么意思?”
冲门外看了看,顶梅低声理怨道:“你是不是有病啊?都混到这份上了,怎么说话还不把
个门?非让人家把你弄死才舒心?”
“弄死我?好啊!那我还得说声谢谢。反正不管怎样,让我不说实话,那还不如杀了我!
顶梅死死盯着他,半天未曾言语。
“看我干嘛?我长得又不好看。”
“没人欣赏你那张脸,”指指头,顶梅为之一叹,“你果真不象钱老六,至少他办事比你
圆滑。”
“这话从你嘴里出来可真难!”
“难么?”凑然一笑,“其实有时候我也很佩服你,本应是共产党员该说的话,却偏偏叫
你给说了。”
“唉……有什么办法?谁让咱优国优民来着?”
“喫?没看出来。”
“我不瞒你,昭此下去,老百姓的日子会很难过。”
“怎么说?”
“亩产12万斤,也就是说,一亩地的产量能达到正常的200亩。哼哼!现在好了,老百姓
种一亩地要交200亩的公粮,你叫他们拿什么交?倾家荡产都不够哇!若再赶上几个不顾百姓死
活,媚上欺下的混账官员,那就会疯狂收购粮食制造个人业绩,将老百姓彻底逼上绝路。”
“结果农民是越种越穷,对国家也是越欠越多,到后来能不能填饱肚子都成问题。”顶梅
也是优心忡忡。她在战争时期广泛接赃过农民,知道农民最需要什么,现如今这些极为不正常
的现象,分明是在动指国本。
“不出两年,老百姓恐怕要挨饿了。现在这是人祸,一旦再有个天灾,恐怕就要大量死人
了,唉!这全国性灾难的后果,绝不亚于再打一次抗日战争……”
从直觉上,顶梅认为这周志乾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不过处于好竒,她忍不住又追问一句
:“你怎么知道要挨饿?”
“一个星期前,我们吃的菜里还有土豆,可是现在土豆没有了不说,就连白菜也是越来越
少...........”
“喫……”她点点头,突然间随着一个冷颤,又忍不住打量起面前这竒丑无比的男人,过
了许久,她逐字逐句厉声问道,“心思这么缜密,还说你不是钱溢飞?”
放下手中报纸,杨旭东盯着维多利亚湾的海景,冷静地对部下说道:“大陆正在瞎搞胡搞
,反攻大陆的时机,快要到了。”
“长官,台湾让我们增派人手过去,您看……”
“现在增派人手还未成熟,再等一等,等到老百姓彻底吃不上饭,记起4三民主义’的好
处时,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那我……可就要回夏台湾了……”
“回吧,就说是我说的。对了,那个姓王的大陆特工,你们查清他底细没有?”
“还没有,派过去的兄弟都没回来,估计也回不来了。”
“这个人绝对不能小瞧,一定要给他建档。还有,要给现在仍潜伏在大陆的兄弟加薪,日
子不好过了,没钱怎么养家?”
“长官,只给钱恐怕也不行。”
“嗯?”
“在大陆如果没有粮票,再多的钱恐怕也换不来粮食。”
“那可怎么办?这粮票上哪儿去搞?”
指指头,其部下也是一筹莫展。
“妈的,这世界还有连钱都搞不定的事儿?真他妈见了鬼!”
“长官,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大陆有许多弟兄都联系不上了,据说……他们都跑去炼钢炼铁,实在脱不开身搞情报…
“这是真的?”难以置信地看看部下,杨旭东的表情有点象哭,“喫!闹了半天,咱们的
兄弟都给共产党干义工去啦?”
“没办法,不去就要被说成是消极怠工,弄不好还给打成4反革命、右派’什么的。”
“很好!很好!”杨旭东真是哭笑不得,“我们出钱养的特工,却给共党义务劳动,嘿!
无论怎么看,这笔买卖都是共党只占便宜不吃亏?”
“我们一些兄弟实在是吃不消了。您想想,他们没日没夜去炼钢铁,仅有的一点吃饭睡觉
时间,还要用来报集情报,实在是太辛苦了。为此有些兄弟吐了血,嗯!不过凭良心说,共产
党这医疗制度还算不锴,看病没收他们一分钱。”
“废话!这要看病还收钱,那还叫人活不活?”
“有几个兄弟刚刚打过报告,问能不能请假休息几天……”
“哎?这不对呀?他们不去向共党请假,怎么反到跑我这来请假?”
“嗨!共产党也得给他们假呀!特别是那几个吐血的兄弟,现如今躺在病床上,连手指头
都动不了,还念念不忘对不起党国呢。”
“算了!算了!叫他们休息吧,共党不把他们当人,咱可不能视而不见,唉!这叫什么事
儿?共党造孽,我们来给他擦屁股?”
“还有……”
“还有?”一听说还有问题,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杨旭东,都感到有些怕了。
“派去寻找许当家的兄弟,至今也没找到她下落。”
“喫……和前面的消息比,这倒是个好消息……行了,我知道了。”
许红樱是杨旭东解不开的情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爱上她,至少这么多年来,他从未
忘记那剃光头发的女人,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他身边不乏漂亮的女谍报员,只要他高兴,什
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弄到手。但这些女人和许红樱相比,他总觉少了些什么,至少在使用和配合
默契上,就远远不如许红樱。
从公共汽车跳入江水的一_间,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从水中冒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找到
许红樱的債影。他不相信这传竒的姑子会落到共党手里,也许她正在大陆某一鲜为人知的地方
默默潜伏,等待他的再次出现。“喜儿,我一会找到你,无论生死,我都要给你一个交待。”